太安城的雨,似乎總也下不完。
伴讀居內,炭火燒得並不旺,恰到好處地維持著一種略顯不足的暖意,更襯得年輕身影,愈發顯得單薄而畏寒。
徐鋒微微闔著眼,似乎在假寐。
此刻他的心神,正隨著影閣與寒蟬傳回的一道道密訊。
王初冬的“攪渾水”之策,已初見成效。
這幾日,京城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東宮太子趙篆與二皇子趙楷之間,原本還算克製的競爭,陡然變得尖銳起來。
起因,不過是幾樁不大不小的“意外”。
更有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在勳貴官員之間悄然流傳。
“聽說了嗎?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對二皇子那邊盯得很緊啊……”
“噓!慎言!不過,二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據說也抓了東宮幾個不安分的尾巴……”
這些真假摻半,由影閣和寒蟬精心“製造”並“不經意”泄露出去的信息,
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瘋狂滋生。
原本隻是暗中角力,如今已開始有小範圍的互相攻訐和試探。
雙方都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彼此的提防與內耗之中。
自然,也就暫時……忽略了角落裡那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北涼質子。
徐鋒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時機,差不多了。
趁著這渾水,該清理一下身邊那些礙眼的蒼蠅了。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門外廊下侍立的幾個身影。
有新調來的小太監,手腳倒是勤快,隻是眼神偶爾閃爍,帶著不該有的探究。
有負責灑掃的仆役,看似木訥,但站位總是有意無意地靠近他的書房窗口。
還有……皇後“賞賜”下來的那兩位宮女。
容貌確實是極好的,身段也婀娜。
隻是,那精心描畫的眉眼間,總透著一股與身份不符的精明和警惕。
這些,都是離陽皇室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睛。
或許,還有其他勢力的。
徐鋒的手指,在溫熱的手爐上輕輕敲擊著。
一下,又一下。
直接動手?太蠢。
必須……借刀殺人。
他的意念,無聲地傳遞出去。
“寒蟬,將甲三、乙七的行蹤,‘不小心’透露給趙楷的人。”
甲三,是那個眼神閃爍的小太監。
乙七,是那個看似木訥的仆役。
這兩人,根據影閣的暗查,背後隱約指向東宮。
將他們的“可疑行徑”,稍加“修飾”,再通過一個絕對“可靠”且與北涼毫無關聯的渠道,送到二皇子趙楷的案頭……
徐鋒幾乎能想象到,那位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在看到這些“證據”時,會是何等“驚喜”與“憤怒”。
果然。
不出兩日。
那個小太監,因為“偷盜宮中器物”,被慎刑司的人帶走了,據說下場淒慘。
那個仆役,則在一次外出采買時,“失足”落入了結冰的禦河,撈上來時,早已凍僵。
一切都顯得那麼“合情合理”,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徐鋒對此,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接下來,該輪到那兩位“賞賜”的美人了。
這兩位,身份更敏感,直接牽扯到皇後。
若是由趙楷的人動手,痕跡太重,容易引火燒身。
必須換一把刀。
一把……更鋒利,也更“名正言順”的刀。
徐鋒的目光,投向了院牆之外,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那裡,蟄伏著來自北涼的影子。
徐驍派來“保護”他,實則也是監視他的暗衛。
這些人,隻聽從徐驍的命令,對任何可能威脅到北涼、威脅到他這位“小王爺”的人或事,都抱有極高的警惕。
他們的原則,簡單而粗暴——寧殺錯,不放過。
徐鋒開始“不經意”地,與那兩位宮女多了些“接觸”。
有時,是讓她們替自己研墨,看似無意地讓她們看到一些寫著“無關緊要”但字眼“曖昧”的詩詞。
有時,是在她們麵前,故作苦悶地抱怨幾句北涼的“難處”,言語間夾雜著幾分對未來的“擔憂”。
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將一枚刻著北涼王府標記的普通玉佩,“不慎”遺落在其中一位宮女的房間附近。
這些信息,單獨來看,都算不得什麼。
但組合在一起,再經過有心人的“解讀”……
就足以構成一幅“北涼質子心智不堅,恐被女色迷惑,身邊潛藏離陽奸細,有泄密之危”的畫麵。
徐鋒相信,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北涼死士,會精準地捕捉到這些“信號”。
果不其然。
又是一個雨夜。
風聲鶴唳。
伴讀居內,一切如常。
徐鋒依舊在燈下“苦讀”,隻是偶爾會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咳嗽。
而那兩位平日裡總是在附近出現的宮女,卻不見了蹤影。
徐驍的死士,從不問緣由,隻執行命令,高效,且冷酷。
徐鋒的指尖,輕輕拂過書頁。
借離陽皇子之手,除了太子的眼線。
借北涼父王之手,清了皇後的探子。
兵不血刃。
乾淨利落。
隻是……
這就完了嗎?
徐鋒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帶著玩味的幽光。
在那兩位宮女被北涼暗衛“清理”掉的【前一天】。
影閣的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接觸過她們。
利用她們對富貴的貪婪,對未來的恐懼,以及……一些影閣特有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手段。
總之,在那兩具軀殼被北涼暗衛處理掉的時候,她們的“心”,或者說,她們最深的恐懼與渴望,已經被徐鋒牢牢攥在了手中。
表麵上,她們是皇後安插失敗、已被清除的棋子。
但在徐鋒的棋盤上,她們卻是剛剛被激活的……雙麵間諜!
雖然暫時“死亡”,但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伏筆。
未來,在某個合適的時機,這兩枚“已死”的棋子,或許能以全新的身份,或者通過某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皇後的視線之內。
到那時,她們將成為徐鋒插入離陽心臟的……兩枚毒刺!
反向滲透,提供核心情報。
這,才是徐鋒真正的後手。
一石三鳥。
借刀殺人,清理門戶。
挑撥離間,加劇內鬥。
暗度陳倉,反控諜子。
這一係列操作,如行雲流水,悄無聲息間完成。
效果,顯著。
遠在紫金樓的魚幼薇(薑姒),和隱於幕後的王初冬,通過影閣傳遞的零星信息,隱約窺見了這盤棋局的一角。
饒是她們一個心懷複國執念,一個自詡智計過人,也不禁感到一陣從心底升起的寒意。
這位看似病弱不堪的北涼三公子……
其手段之狠辣,心思之深沉,簡直可怕到了極點!
她們更加確信,追隨這樣的人,固然是與虎謀皮,步步驚心。
但也唯有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在吃人的亂世中,劈開一條生路,甚至……實現她們各自心中那看似不可能的目標。
敬畏,更深了。
忠誠,也更加……複雜了。
清除了身邊大部分已知的眼線,徐鋒在伴讀居的日子,似乎一下子“清淨”了許多。
至少,那些無時無刻不在的窺探目光,少了許多。
但這,僅僅是表象。
徐鋒很清楚,離陽皇室,那位高坐龍椅的皇帝,絕不會因為損失幾顆棋子就善罷甘休。
更深的暗流,或許正在醞釀。
而他自己,也需要利用這段難得的“清淨”時光,消化所得,積蓄力量。
李淳罡的劍道感悟,需要時間沉澱。
體內的北冥真氣,需要繼續偽裝和打磨。
影閣與寒蟬的力量,需要進一步擴張和滲透。
還有……王初冬獻上的那份“二桃殺三士”的計策,僅僅是開了個頭。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漸漸停了。
烏雲散去些許,露出一角慘淡的月光。
徐鋒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站起身,走到窗前。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蒼白而俊美的臉上,映照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他輕輕推開窗戶,一股帶著濕冷氣息的夜風吹了進來,讓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夜深了,風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