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二年,大暑。
朝堂之上的波雲詭譎,與眼前的藍天白雲來得自由自在。
就是有點熱,縱使人在北方,酷熱的日頭也依舊曬得人頭腦有些發昏。
這裡略處高原地貌,若是身穿盔甲曬上個時辰,悶熱的天氣就是神仙也有些遭不住。
花寨子關口之上,無數的輔兵指揮起渾邪、休屠二部的一些奴隸,對著要塞進行拓寬與加固。
孟煥穿著一身褻衣,手裡捧著一瓢清水,不停的拿著麻布沾濕,然後朝著臉上抹去。看著初具規模的城寨,對著趙德邦不停的點著頭。
“匈奴人不擅於攻城,能做到這個程度便可,無需再讓奴隸們頂著高溫酷暑做工,讓他們散了吧,晚食再大鍋烹煮幾隻羊,給他們加些油水,算是這月餘時間,犒勞他們的辛勞。”
附近的傳令兵雖然疑惑自家將軍為何要對這群異族奴隸心軟,但是他們也沒深究,分出一人便領命退下。
“真是奇怪,將軍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殺到興起時的那股瘋勁兒,讓敞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把自己都給殺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對這些奴隸,泛起了同情之心。”
楊敞饒有興趣的看著不那麼講究將軍威嚴,反而與士卒們打成一片的將軍,不由得對這個和他歲數相差無多的年輕人更多了幾分好奇。
反而是跟孟煥一同長大的唐柿有些不以為意,背過身子,很是得意的說道。
“他就是這樣,雖然有時候整個人看著讓人擰巴,讓人覺得非常矛盾,但就是如此,才讓兄弟們覺得安心,至少不會擔心每次劫掠之後會不會分贓不均,會不會欺壓自家兄弟。”
“哦?唐柿兄弟,此話何解?”
“何解?你不懂,這年頭做個好沙匪頭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搶劫,也是一門需要技術的活計。”
“……”
楊敞一陣無語,隨口乾笑了幾聲,便準備離去,統帥輔兵做好防禦工事。
卻在剛剛起身之時,聽到身後唐柿帶著些許崇拜的再次出聲:“以前我也問過大兄類似的問題,你知道他怎麼回答我的嗎?”
“大兄說,他們雖然是奴隸,可是……”
“他們也是人啊!與我們一樣,流著紅色的血,擁有感情,會悲傷,會喜悅的人!”
楊敞腳步一頓,想起曾經求學於董仲舒門下,鑽研孟子仁義之說的時光。
“人性本善,當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孟將軍,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又再三打量了一番營寨之中,與那些良家子出身的族中子弟談天說地,仿佛相交甚久的孟將軍之後,楊敞笑了起來,離開時的腳步都輕鬆了三分。
而還在背對眾人,得意於自己還記得大兄教誨的唐柿,渾然不覺聽眾已經離場,還在兀自的闡述著昔日孟煥說與他聽的一些理念。
“我大兄說過,就算是奴隸也有他們存在的價值,與其三天兩頭的鞭撻教訓,還不如時不時施以小恩小惠,收他們的心,這樣算起來,他們也能做事更加用心,更加賣力,遠比鞭笞要有效的多。”
“其實要我說啊,給羊都太過奢侈,我記得大兄以前講過一個什麼‘管裡學’?這個就挺好。”
“在事後獎勵這些奴隸,還不如在事前就告知他們,三十天工期的防禦工事,隻要他們能縮短五天工期,就獎勵一隻羊,縮短十天就獎勵兩隻羊,日以繼夜,十二個時辰連軸轉,咱們就獎勵他們三隻羊!這樣還能節省不少時間呢。”
周圍站崗的漢家子們看著眼前這個年歲不大,但是想法宛如魔鬼一般的小孩哥,忍不住直打哆嗦,嘴裡不停的喃喃念叨:“人性本善!”
孟煥回頭望著偷偷站在城牆上的唐柿,搞不明白這小子為什麼還在傻乎乎的嘿嘿直笑。
雖然不知道這孩子又在想什麼鬼主意,但是此刻他倒是挺享受當下的歲月安好。
隻是這份安靜來得並不持久。
奴隸們還沒喝上一口帶著稀薄油花的羊湯,花寨子新拓寬的城下便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鳴鏑示警。
“敵襲!!敵襲!!”
“所有人聽令,上城牆防守!”
“趙德邦、唐柿所部聽令,帶甲上馬列陣,城門後待命!”
原本還在享受完工之後輕鬆休息時間的營寨立刻便忙碌了起來,盾甲上牆,抵靠在馬麵之後,為身後的弓手舉盾,遮擋拋射而來的箭矢。
而趙、唐二部的騎兵,也快速完成武裝,彙集在城門之後,隻等主將一聲令下,就會出城衝殺一波,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隨著偵騎狼狽的逃回城中,城門輕輕闔上。
孟煥站在簡易的城牆上眺望著遠方。
隻見焉支山北麓的坡地上,出現滾滾煙塵,緊接著便是一杆充滿著蒼鷹形象的抽象藝術大旗,出現在視野之中。
嘴裡還塞著半張餅子的楊敞就著開水咽下倉促果腹的食物,忍不住低聲驚呼:“果然不出將軍所料,右賢王部肯定能突破程將軍的封鎖,前來焉支山馳援!”
眾人不敢大意。
右賢王可不是渾邪、休屠二部能比。
匈奴單於麾下,最強者便是左右賢王,再其下當屬左右穀蠡王,然後才是各大分封的王公貴族。
草原民族崇尚強者為先,彆說什麼冒頓單於的後代,就算是天神後代,在他們眼中也要遵循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而左右賢王之所以能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貴尊位,便是與他們自身實力息息相關。
不僅萬騎比渾邪、休屠二部加起來還要多出數倍,光是裝備等級也不在一個檔次上。
“嗖!”的一箭射出,孟煥感覺到眼前突然有什麼東西反光了一下他的眼睛,立刻偏頭閃躲。
一支弩箭順勢飛來,擦著孟煥剛剛的耳邊,插在身後的旗杆之上。
入木三分!
等到孟煥輕輕拔出之時,臉上不由得露出凝重的表情。
“將軍,這是弩箭?是鐵器?”
“該死,這不是我們漢軍的軍弩嗎?這些匈奴人怎麼會有?”
楊敞顯得有些暴怒,要不是將軍反應快,提前閃了過去,這要是被一箭射在身上。
那不得又要讓身體非常神奇的將軍,疼上好幾天?
“還好安西將軍早有預料,知道右賢王的軍隊會來馳援焉支山,特意上書陳情於陛下,延緩班師回朝的時間,還在花寨子這裡重新營造防禦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