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心裡很煩,沒有孟煥和他的秦軍鐵騎,天不知道自己還要流浪多久才能回歸長安。
可是孟煥的自作主張,又讓他有些看不透這個年輕人,冷靜時總有一些奇謀妙計,而暴躁時又總是做出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行為。
這個人很矛盾,他對自己的尊敬是發自內心,但是又絲毫沒有華夏傳統中的那股上有所命,下必效之的品德。
他覺得大漢身為華夏正統,就應該趾高氣揚,他蔑視這些西域‘胡人’,敢用百人衝殺龜茲王,也敢狂言讓西域諸國前往烏孫見駕。
張騫不敢想,如果真的到了烏孫,根本無人響應,那大漢的威嚴將被置之何地?
最可怕的是,如果連烏孫都無動於衷,甚至驅趕他們,那他張騫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把大漢天子的顏麵送到這些‘胡人’麵前挨打。
“誒?奇怪!趙兄弟,敢問孟將軍何在?”
豎日清晨,太陽剛剛初升,寒冷的沙漠就開始急速升溫,趁著清晨的絲絲涼意,此時正是趕路的好時機。
可是就在張騫在憂心忡忡中收拾好了行囊,準備按照慣例出發之時,營地裡的眾人卻無一人準備開拔,細問之後才得知,孟煥天還沒亮,就帶著幾人搬著一堆石板和禮器去了不遠處的克孜爾石窟。
“他昨晚上還傷重未愈,去石窟作甚?”
“唉,罷了,罷了,不知為何,騫這心裡總感覺有些不踏實,煩請趙兄弟帶個路,騫想去看看孟將軍。”
趙德邦撇了撇嘴:“大使,我奉勸一句,你要不還是彆去了,某倒是覺得,你看見了恐怕又要生氣。”
“嗯?既然如此,騫更加要去,請帶路!”
兩人換乘駱駝,一路輕裝上陣,往東北方向行進了大概三十裡路,才算是找到了那處隱匿於山林中的砂岩石窟。
山岩之間,有大大小小不一的各式洞穴,部分石窟中還傳來輕微的敲打石板的聲音。
沿著開鑿的岩壁上山,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處有聲響的岩洞前。
“老杜,你這個畫的不像啊,不行不行,重新畫一幅!”
“哎喲喂,我的好首領啊,您可就饒了我吧,我可沒見過太一神,你非要我憑借臆想畫一幅天神的人形圖,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你這榆木腦袋,一點想象力都沒有,你要是實在沒靈感,你想想我爹,按我爹的樣貌畫一幅,但是我提前說好了,要有太極圖,還要畫上伏羲老祖的八卦圖做背景,咱們老祖宗的瑰寶那是要未來展示給世人看的,你可彆把八卦方位給畫錯了。”
“你可真敢啊,你知不知道這是在褻瀆神靈?俺真是倒了大黴,早知道,當年就不聽你說什麼易理,說什麼太極八卦的鬼東西。”
“行了,彆抱怨了,我們做的事情,可是功在千秋,你要是覺得太一神會怪罪,你把臉畫的模糊一些,我也覺得太像我爹,怪磕磣人的。”
張騫聽得雲裡霧裡,這是做壁畫?
這有什麼可避著他的?能在西域留下一些華夏的痕跡,這可是弘揚文化的好事情啊。
“這臭小子,難不成還在生我的氣?怎麼如此小氣?我這一個現成的侍從郎官,你們不會,我會畫。”
張騫樂嗬嗬向內走去,可是一進山洞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前麵還算正常,有楚國的圖騰九頭鳳,也有曾經上古傳說的瑞獸蒼龍與鸞鳥,往內深入,各種《山海經》內描述的異獸呈現在壁畫之上,畫工拙劣,但是張騫還是能一眼認出這些異獸的樣子。
“這是陸吾!這是辱收!這是……祝融?這又是什麼?大羿射日?”
可是隨著張騫逐漸向裡深入,他的眉頭便漸漸緊鎖了起來。
有金發鬼背生六翼鳥翅,也有腦後生有光暈的胡人男女,甚至也有一名手握雷電,赤裸半身的金發鬼,這些壁畫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圍繞著中心的一副壁畫做出頂禮膜拜的造型。
膜拜著有一群更讓他眼熟的畫像。
站在戰車上,手握神劍者,是謂之軒轅;
低身半蹲,身邊伴有五穀與百草者,是謂之神農;
耳鬢如劍戟,頭生牛角,凶神惡煞者,是謂之兵主黎貪。
隨後還有各式其他的背景呈現,鑽木取火者謂之燧人氏,蹲坐在屋前者謂之有巢氏,有仰望星空編撰星圖者伏羲氏,有被兒童環繞手拿補天石者女媧氏。
其寓意不言而喻。
張騫眼前一黑,登時忍不住向後退去,好懸有趙德邦站在身後拖住張大使的後背,這才避免了摔下山崖的悲慘事故。
“豎……豎子!豎子!!!”
“豎子安敢對祖宗之事胡編亂造!!!”
張騫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低頭搜尋了一圈,拾起一塊扁平的石塊就衝進了洞穴深處。
而此時的孟煥,還在冥思苦想著一些事情,望著一副三角形建築,正在刻畫一位頭帶高聳金飾王冠的人物形象。
“唉,真讓人頭疼啊,要是畫的不對,後人這不是會當我造假嗎?可是法老他究竟該長什麼樣呢?這古埃及人,我到底是用白人表述,還是黑人表述呢?真該死啊,以前學的曆史,我怎麼就還給了曆史老師。”
張騫快步上前,剛剛揚起石塊,似乎是又覺得這樣過於暴力,那不是和孟煥無異?
於是乾脆起腳,一腳踹在孟煥的背部,破口大罵:“豎子!安敢欺辱先祖?”
孟煥也懵了,他可是特意避開這個傳統到有些迂腐的大使,才來這裡製造一些公元前,自古以來……證據的物件,他怎麼還是跟過來了呢?
直到看見其身後的趙德邦攤手無奈的表情,孟煥這才惡狠狠的回瞪了過去。
“大使,你聽我狡辯,不是,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想解釋什麼?解釋你如何玷汙先祖嗎?”
“啊?”
“我不是,我沒有啊!”
張騫拉著孟煥往回走,指著那副萬邦朝拜的壁畫,怒氣衝衝的問道。
“你不是什麼?你看看你畫的什麼鬼東西?”
“這些蠻夷怎可如我漢人一般朝拜先祖?我漢人身份如此尊貴,我諸夏榮光如此光榮,你居然讓這些蠻夷朝拜他們,你這是在做什麼?以後讓那些蠻夷們知道,跑到我大漢說自己其實也是諸夏子民?”
“荒謬!愚蠢!不當人子!!!”
“啊?”
孟煥愣住了。
大使這是在說什麼?
“你這山野村夫,焉能知曉我諸夏子何其尊貴?犬戎欲入諸侯之列,尚且不被大商所容,義渠欲要借大秦之軀,大秦滅亡之,匈奴是夏朝後裔,此事就連我大漢朝堂之上,都是年年爭辯,多少人認為匈奴本蠻夷爾,你有何資格為我諸夏做主,允許這些蠻夷加入諸夏之列?”
孟煥啞口無言,默默的比出了一個大拇指:“有道理。我還以為大使是怪煥褻瀆神明,沒想到……”
“還得是大使您啊,煥這就給他們再加上幾筆,讓他們變成朝貢,這不就合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