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那沉甸甸的現金和用破布仔細包裹好的玻璃瓶與鐵罐,李向前回到空無一人的修理鋪後院小屋,李向前小心翼翼地將瓶罐藏在床板下的暗格裡。
他摸著那疊厚實的鈔票,黑市一行,不僅解決了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讓那個隻存在於腦海中的潤滑脂計劃,第一次有了落地的可能。
然而,興奮過後,冷靜也隨之而來。原材料隻是第一步,生產設備呢?場地呢?更彆提還需要更多的資金進行後續的實驗和量產。
路漫漫其修遠兮,他現在這點家底,還遠遠不夠。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接下來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節奏。
李向前依舊是那個勤快的學徒,掃地、擦拭機器、整理工具,手腳麻利。王德發叼著煙袋鍋,眯著眼睛看他忙活,時不時指點兩句,但語氣早已沒了最初的審視和懷疑,多了幾分隨意和信任。
“向前,昨天送來的那台‘紅燈’牌收音機,你看看,又是老毛病,聲音時有時無,跟貓叫似的。”王德發吐了個煙圈。
李向前放下掃帚,走到工作台前,熟練地拆開收音機後蓋。
【破障之眼】悄然開啟,淡紅色的信息流在電路板上浮現。
【目標:紅燈753型晶體管收音機】
【故障診斷:可變電容器c3接觸不良,碳膜電阻r12阻值漂移超過15】
【建議方案:清潔並調整可變電容器觸點,更換電阻r12(標稱值47k【表情】)】
“王師傅,您看這兒,”他指著可變電容器,“這軸有點鬆,估計是裡頭接觸片氧化了,或者變形了,調台的時候接觸不好。”他又指了指那個不起眼的碳膜電阻,“還有這個電阻,顏色都發暗了,八成是老化了,阻值不對,影響信號放大。”
王德發湊過來,用他那粗糙但穩定的大手也試了試,點了點頭:“嗯,有點道理。你小子現在看毛病,眼光是越來越毒了。”他把烙鐵遞給李向前,“你來弄吧,這活兒你熟。”
李向前也不客氣,拿起工具,清潔觸點,更換電阻,動作行雲流水,不過十來分鐘,收音機裡就傳出了清晰嘹亮的廣播聲。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電風扇……各種各樣的老物件被送到鋪子裡,又在李向前的“觀察”和“嘗試”下恢複生機。
王德發樂得清閒,也打心眼裡高興。這小子不光技術好得邪乎,人也踏實肯乾,話不多,但句句在點子上。
漸漸地,王德發不再僅僅讓李向前乾修理的活。
“向前,下午你去趟廢品站,看看能不能淘換點舊軸承回來,鋪子裡這幾種型號快用完了。”
“向前,這是上個月的賬本,你幫我理理,我這老眼昏花的,看著頭疼。”
甚至有一次,王德發直接將鋪子後門的一串鑰匙丟給了他:“以後你下班要是比我晚,就自己鎖門。”
然而,平靜往往是用來打破的。
這天下午,天氣有些陰沉,烏雲低垂,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眼看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修理鋪裡,王德發正拿著個紫砂壺慢悠悠地喝茶,李向前則在琢磨一個結構複雜的鐘表機芯,試圖從那些精密的齒輪和彈簧中,再次捕捉到【破障之眼】凝聚出的“科技碎片”。
突然,“哐當”一聲巨響,修理鋪的木門撞了一下,接著被人猛地從外麵推開。
一個身影踉蹌著衝了進來,帶著一身濃重的泥土氣息和水汽。
來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褲腿上沾滿了黃泥,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無法掩飾的焦急和惶恐,額頭上的汗珠混著泥水往下淌。
他一進門,目光就死死鎖定了王德發,幾乎是撲過來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王師傅!王師傅!救命啊!!”
王德發認出來人,連忙放下茶壺站起身,皺著眉頭迎上去:“趙隊長?是你啊?出什麼事了?這麼慌慌張張的?”
來人正是附近紅旗生產隊的隊長,姓趙,一個五十來歲、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平時為人還算穩重,跟修理鋪打了多年交道,經常送些犁頭、鋤頭、脫粒機零件之類的農具來修理維護,和王德發也算熟識。
能讓他急成這樣,肯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王師傅!我的親師傅哎!”趙隊長一把抓住王德發的手臂,聲音都在顫抖,“出大事了!我們隊裡那台寶貝疙瘩,那台‘工農12型’手扶拖拉機!壞……壞在地裡頭了!”
“拖拉機壞了?”王德發心裡咯噔一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農村,拖拉機就是命根子,尤其是在農忙時節。
“是啊!”趙隊長語速極快“早上還好好的,犁了半天田,中午歇了會兒,下午再去發動,就怎麼也打不著火了!我們幾個懂點的搗鼓了半天,啥法子都試了,就是沒反應!那機器就趴窩在地中間,動彈不得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泥,指了指外麵陰沉沉的天空,聲音裡帶著絕望:“王師傅,您看看這天!眼瞅著就要下瓢潑大雨了啊!我們隊裡那幾百畝剛冒頭的麥苗,就等著這最後一遍地耙平保墒呢!這拖拉機一壞,要是等雨下來,地一泡,那……那今年大夥兒的收成就全完了!這可是要了命了啊!”
王德發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深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那不僅僅是一台拖拉機,那是幾百口人的希望和飯碗。
“工農12型”手扶拖拉機……這可是個大家夥,結構比縫紉機、收音機複雜多了。而且是壞在了地裡,情況緊急,維修環境也差。
王德發放下紫砂壺:“老趙,你慢點說!拖拉機壞了?怎麼回事?人在地裡頭,機器咋整?”
趙隊長喘著粗氣:“不……不知道啊!王師傅!早上還好好的,突突突犁得歡實著呢!中午歇了會兒,吃了點乾糧,下午再去發動,就……就跟死了一樣!怎麼搖把子都搖不著火!”
他頓了頓,似乎在努力回憶當時的細節:“後來好不容易打著兩下,那聲音就不對!噗噗噗的,跟得了癆病似的,還一個勁兒冒黑煙!熏死個人!我們隊裡那幾個自認懂行的,拆開油管看了,又捅咕了半天噴油嘴,啥招都使了,就是沒用!那鐵疙瘩就趴窩在地中間,死活不動彈了!”
“冒黑煙?聲音不對?打不著火……”王德發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手扶拖拉機的柴油機,那玩意兒可比縫紉機、收音機複雜多了,零件上百個,哪個環節出問題都有可能。
噴油時間不對?供油不足?還是氣門或者活塞環出了毛病?光聽這幾句描述,神仙也難斷定。
更要命的是,趙隊長指著外麵越來越陰沉的天空,聲音裡帶著哭腔:“王師傅,您看這天!老天爺不給活路啊!雷都響了!眼瞅著一場大雨就要下來了!我們那幾百畝剛冒頭的麥苗,就指望著這最後一遍耙地保墒呢!這拖拉機要是陷在地裡等雨一泡……那地就全毀了!一年的收成,幾百口人的嚼穀……全完了!王師傅,您可得救救急啊!”
“喲,這不是紅旗生產隊的趙隊長嗎?什麼事這麼著急忙慌的?聽這意思,是你們隊裡的寶貝疙瘩——拖拉機壞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門口站著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乾淨的確良襯衫、中山裝褲子筆挺的中年男人,梳著那個年代常見的乾部頭發型,手裡還夾著個公文包。
他身後跟著兩三個同樣穿著乾部模樣的人,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修理鋪裡簡陋的環境。
王德發和李向前都認得這個人。正是國營紅星機械廠辦公室主任,張德彪!看這架勢,八成是下來檢查工作,或者搞什麼調研,正好路過。
張德彪顯然聽到了剛才趙隊長的求救。
他慢悠悠地踱步進來,目光在滿身泥濘的趙隊長和穿著工裝、手上沾著油汙的王德發、李向前身上掃過,眼神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絲輕蔑和優越感。
“拖拉機可是精密的大家夥,技術含量高得很呐。”張德彪慢條斯理地說道,刻意提高了音量,似乎生怕周圍的人聽不見,“這可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搗鼓明白的。我看啊,趙隊長,你還是彆在這兒浪費時間了,趕緊打個報告,派人到我們紅星廠技術科去求援吧!我們廠裡的工程師,那才是真正的專家!”
趙隊長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不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顧忌對方“領導”的身份,訥訥地不敢開口。他當然知道紅星廠技術厲害,可一來一回打報告、走程序,黃花菜都涼了!等廠裡的“專家”肯紆尊降貴下到地裡,那幾百畝麥苗早就被大雨泡爛了!
張德彪似乎很滿意自己造成的這種壓迫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繼續用那種“指點江山”的口吻說道:“王師傅,不是我說你。你們這小打小鬨的修理鋪,修修自行車、縫紉機還行。這拖拉機,尤其是柴油發動機,裡麵的門道深著呢!沒經過係統學習,沒有專門的設備,瞎鼓搗,隻會把問題越弄越糟。到時候損失更大,責任算誰的?”
他這話,既是警告王德發不要逞能,也是在進一步向趙隊長施壓。
“張主任說的是。”王德發強壓下心頭的火氣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李向前往前站了一步。
“張主任”李向前的聲音很平靜:“拖拉機壞在地裡,等報告打上去,批下來,再派人下來,恐怕麥子都等不及了。”
他轉向王德發:“王師傅,我知道這活兒難,條件也差。但是趙隊長他們等不了,地裡的莊稼也等不了。要不……我們去試試?就算修不好,至少我們儘力了。能早一點是一點,總比乾等著強。”
趙隊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連連點頭:“對對對!王師傅!小李師傅說得對!試試!我們去試試!死馬當活馬醫啊!”
王德發看著李向前。這小子,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給他帶來意外。
他那份超乎年齡的鎮定,那份敢於擔當的勇氣,還有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機械故障的眼睛……王德發想起李向前之前創造的一個個“奇跡”,修複收音機,搞定複雜的縫紉機,甚至智鬥流氓……一股莫名的信心在他心底升起。
媽的!乾了!
“老趙!彆慌!”王德發的聲音洪亮起來:“向前說得對!等不得了!我們這就跟你走!”
他轉身麻利地開始收拾工具箱,扳手、鉗子、螺絲刀……各種家夥什兒被他迅速地歸攏到一起。“向前,把那幾個常用的柴油機濾芯、墊片也帶上!還有那桶備用的機油!”
“好嘞!”李向前應了一聲,動作飛快地跑向庫房。
張德彪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沒想到,這個老頑固王德發,還有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毛頭小子,竟然敢當著他的麵,無視他的“好意提醒”,直接就要去“瞎胡鬨”!
“王德發!”張德彪的聲音帶著怒氣,“我可提醒你!要是把拖拉機徹底弄壞了,影響了生產隊的收成,這個責任……”
“責任我擔著!”王德發頭也不回地吼了一句,將沉重的工具箱往肩上一扛,“老趙,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