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遠去,陸然收回視線,偏頭,對上周靖安漆黑的眼神,深刻,迷人,仿佛凝聚了千言萬語,就那麼複雜地看著她。
陸然眨了眨眼,眼神純良無辜,周靖安無聲歎息,輕叱道,“胡鬨。”
陸然抿唇,眼裡的怨氣兒幾乎要從一雙水亮的眸子裡衝出來。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也完全可以理解她!
可是,沒有讓陸然如願,周靖安看她的眼神,真的像是看一個頑劣的小孩,失望,無奈。
陸然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裡覺得,肯定發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然,他不會對她這般……冷漠。
鄒凱和高以翔自發走到彆墅對麵的空曠草地上聊天去了。
周靖安往後倚在車上,從車窗裡伸手進去拿了煙盒和打火機,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虛虛的咬在唇邊,煙盒扔進車裡,右手拿著打火機叮的一下,帶著藍邊的火苗撲了出來,他微微側頭,湊過去把嘴上的煙點燃,猩紅的煙頭在夜色中一閃一閃的,繚燒著陸然的心,一下一下霍著痛,他已經決定為她戒煙了,怎麼又吸上了?
周靖安換了個姿勢,食指輕叩車門門框,敲出沉穩篤定的‘咚咚’聲響。
“老不死是你能罵的,嗯?”他吐出一口煙霧,不輕不重的睨了她一眼。
陸然知道自己剛才太尖銳了,畢竟,他是長輩,都八十多歲的老人了,她不該那樣刻薄。
“他都把你打成這樣了,我罵他什麼都不過分。”可是,嘴上,不願意服軟。尤其是,在他這種態度麵前。
人最怕養成習慣,她習慣了他好聲好氣的哄著寵著,萬事包容她,他稍微一冷卻,她就敏感的察覺到了。
挺心涼的。
想到她還大言不慚說‘我的男人’,這會兒想來,簡直是笑話。
她維護他,他不稀罕。
“以後彆這麼不懂事,我不喜歡。”他仰頭,性感的喉結上下滑動,從嘴裡緩緩溢出一串漂亮的煙圈,煙圈在空中散開成一縷縷的煙霧,籠罩著他陰沉的俊臉,還是她愛極的那副麵孔。微厚的唇唇形迷人,緊緊抿著,說出來的話語,淡漠隨意,對於陸然來說,卻猶如冷厲的刀鋒,一刀刀捅在她心上。
她現在能夠體會蔣夢晚的心情了。
被他寵過,又被他嫌棄,這時間,也太短了點吧?
蔣夢晚被寵到二十多歲,她呢,才短短幾個月,他就膩了?
陸然也不想因為他一句話想太多,可是,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再堅強。也始終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情緒做不到收放自如。
她竭力咬著牙關,壓抑著眼眶裡隨時會噴湧而出的濕意,憤怒道,“不喜歡就算了,沒人勉強你!”
她轉身走進彆墅,手指快觸到鏤空鐵門時,她頓了下腳步,周靖安,他並沒有跟來。
陸然的心,咚地沉到了海底,冒了幾個泡,氣泡炸裂,從眼睛裡湧出來酸澀的液體。
她頭一低,一串淚珠湧出眼眶。劃過空氣,滴落在地。
她閉了閉眼睛,又使勁眨了幾下,轉身,走向蘭博基尼,打開車門,上車之時,細瘦的手腕,被覆著薄繭的溫熱手掌牢牢握住。
陸然沉寂的心,又瞬間複活。
淚水,再度湧出。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淚水可以這般收放自如。
她自己都鄙視自己,僅僅是為了一個男人而已。
“去哪兒?”周靖安的身體貼著她的後背,下顎抵著她的肩頭,男性雄渾的呼吸裡含著一股子好聞的煙味。
陸然垂頭,雙手糾結的攥在一起,聲音裡帶著她不自知的顫抖,“這是顏夏的車,我給她送回去,晚上在她那裡睡。”
周靖安道,“明天再送,今天晚了,聽話。”
陸然想了想,點頭。
就這麼妥協了。
她滿以為,他會牽著她一起走進家門,然後在四下無人時,和風細雨的哄哄她,今天這事兒就翻篇了。
但是,他卻隻是敷衍的輕撫了下她的頭發,握著她手腕的手也鬆開了,“傷口裂開了,我去醫院包紮一下,晚上就在醫院歇下了,你早些睡。”
很合理的理由和說法,陸然稍稍回暖的心,嗖地變得冰冷。
高以翔走過來,把蘭博基尼開走了,說是他明天還給顏夏。
鄒凱開著凱雷德,載著周靖安離去。
陸然立在路邊,久久無法回神。
望著漸漸消失的兩個紅點,陸然皺眉反思,她剛才,真的做錯了嗎?
觸了他的逆鱗和底線?
也許。
老爺子畢竟是他的親爺爺,他不允許她對他不敬,所以開口訓她幾句,也入情入理。
可是,陸然又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凱雷德行駛在深夜裡寂靜街道上。
周靖安夾著煙的手指垂在外麵,煙自燃自滅,他沒再吸一口。
嘴裡,還殘留著煙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厭惡過這種味道。
煙這種東西,他這算是戒掉了?
僅僅因為她厭惡他抽煙。
想到她那句‘我的男人’,他的心,狂跳不止,很想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她。
不是沒有看到她的失落,她濕紅的眼圈,他的心,絕對比她痛一百倍!
可是,他卻不能上去安慰她。
周靖安低咒一聲把煙蒂砸了出去,扯動了身上傷口,他臉色煞白,無力閉眼,靠在了車座上。
鄒凱從視後鏡裡看著他逐漸泛紅的眼皮,忍了幾忍,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靖安,自從你父親去世,我很久沒見你這樣過了。”
沉默。
良久,周靖安嗓音嘶啞的開口,“鄒哥,我是不是很混蛋?”
“你隻是想保護她,陸然聰明,興許會想明白你有難言之隱。”
“再聰明,也隻是一個孩子。剛涉入愛情,便被我狠狠中傷,我怕她,會鑽入牛角尖走不出來。”
鄒凱無言,片刻後,他道,“你乾脆找個時間,把她手表裡有監控的事情跟她說清楚,免得她亂想,你也不用這麼痛苦。”
周靖安不是沒想過,但是,“她那樣直白的性子,開心難過都寫在臉上,讓她時時刻刻陪我演戲,她不在行,而蕭煒明,疑心很重,一點破綻露出來就是功虧一簣。”
“那也好過讓她誤會你變心要好。”
“你讓我想想。”周靖安伸手揉著太陽穴,眉頭緊蹙,心裡跟刀割一樣難受。
以前,做了什麼決定,從來沒有這般猶豫過,瞻前顧後,實在不像他。
其實,鄒凱心裡也明白,他個人覺得,還是不要讓陸然知道的好,既然要演戲,就要演得逼真。
最逼真的效果不是演出來的,而是,毫不知情時候的一言一行,才最不會讓人生疑。
蕭煒明讓阿瑣安放在陸然手表裡的監控裝置,是一個微型的監控探頭,因著表麵鑽石的閃爍光點,監拍時從表麵看基本上不會被發現,在公司茶水間裡對手表進行探測時,隻能顯示那是一個監控探頭,並不能確定探頭有沒有帶ic,如果帶了,那就是視頻和聲音都有監控,陸然的表情和聲音,都能被完整的記錄下來。
蕭煒明想利用這個,不僅僅是為了得知周靖安的行動,還想要探知,周靖安和陸然的關係,根據他們的關係,隨時改變自己的行動。
周靖安想要蕭煒明看到他和陸然不和的表象,讓蕭煒明以為自己有可乘之機,加快行動節奏。
而周靖安想趁他行動時趁機打亂他的行動步驟。
願望是美好的,可是,真的做起來,卻困難重重,首先,周靖安最大的難關,就是陸然。
他一想到她站在彆墅門口眼睜睜望著他車子離去時那種哀傷無助的神情,就想打亂原定的計劃,跟她解釋清楚。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他大概,堅持不了太久,就要為她妥協。
到醫院,尚度看到他的傷口,擰緊了眉頭,“二度撕裂,你這塊傷疤不是最嚴重的,卻是最難看的,周總,不是我說你……”
“閉嘴。”周靖安出聲打斷他。
尚度詫異看他,鄒凱對尚度擠了下眼,尚度便不再多說。
鄒凱的手機響了起來,周靖安往他身上掃了一眼,鄒凱拿出來低頭看去,“家裡的電話,肯定是陸然的,接嗎?”
周靖安冷道,“你說呢?”
鄒凱摸了摸?子。作勢走向窗邊接聽,周靖安喝住他,“就在這裡。”
鄒凱覺得這樣的日子不太妙,周總不好過,身邊的人也休想好過,他按了公放,典媽的聲音從對麵傳來,“凱子啊,先生的傷怎麼樣了?”
“崩線了,得重新縫針。”鄒凱一本正經的回答。
周靖安眯眸看他,鄒凱輕咳一聲,“沒大問題,好好養幾天就好了。”
對麵,典媽伸長脖子看著樓梯口大聲喊道,“哎呦,傷口崩開還叫沒大問題啊?這可大了去了,先生肯定痛得不要不要的,很耗體力的,我做點夜宵送過去好不好?都裝保溫桶準備好了,車子也開出來了……”
端著一杯水上樓的陸然,刻意放慢了腳步,典媽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側頭看了眼擺在客廳桌上的保溫桶,抿了抿唇。
典媽後麵說了什麼,陸然沒聽到,到樓梯拐彎口時,典媽悶悶不樂的走來,拿起保溫桶進了廚房。
陸然看她那樣子就明白了,她搖搖頭上了樓去。
廚房裡,傭人看到典媽和她手裡的保溫桶,小聲問,“先生不讓送?”
典媽隔著磨砂玻璃門探頭往樓梯方向看了眼,那裡已經空空如也,她歎口氣道,“是啊,本來想著讓夫人送過去,兩人有誤會說開就好了,也不知道先生怎麼想的,你是沒看到,夫人剛才有多失望,我都不敢抬頭看……”
“就是啊,之前好得跟個連體嬰似的,沒想到新鮮期這麼快就過去了……”
“呸呸呸!怎麼說話呢!什麼新鮮期,他們是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不過是鬨了點矛盾而已,哪家夫妻不吵嘴鬥架的!”
“嘴誤嘴誤。”傭人們平時跟典媽處得好,說話也沒顧忌太多,被教訓了,也隻是笑笑而已,並沒往心裡去,“我就是有點納悶,先生平時恨不得把夫人捧在手裡含在嘴裡,夫人平時也是笑容滿麵的,看她一下子沒了笑臉,我們這些在旁邊看的,心裡有點忐忑啊,典媽,剛才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老爺子今天氣得摔了不少這屋裡的東西,這個家到底誰在當啊?”
“不該我們知道的。就不要去打聽,少說話多做事。”典媽沉著臉道,“咱們的主子是先生和夫人,以後,老先生那邊若是來人,能晾著就晾著,我算是看出來了,先生和夫人啊,都是家裡不疼的,那咱們也不必敬著他是先生爺爺的身份,能應付就應付過去,你且記著,以後凡事都要聽夫人的,彆看先生現在表麵上冷待夫人,他心裡啊,還是把夫人排在第一位的,這個家,說到底是夫人在當!”
“行,那我們心裡就明朗了。”
陸然想事情想了很久,躺床上翻來覆去,清晨四點多才閉上眼。
第二天,快中午時下樓來,吃了點東西,典媽把熱好的胃藥端給她,“來,一口悶就不會苦。”
陸然澀著臉,兩三口給噎了下去,典媽遞上加了蜂蜜的水,陸然喝了點,問她,“中藥還有幾包?”
“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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