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深處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湧上來,他閉著眼睛,過去的一幕幕仿佛像走馬燈一般在黑暗中劃過。
他想起來,他是吃過這道菜的啊!
還是十幾歲的時候,他家中貧窮,小小年紀便做了走貨郎,賣些胭脂水粉。
他腦子機靈,年輕力壯,經常去到更遠的地方叫賣。
直到一次,在太湖邊上,他挑著貨路過一排漁船,一邊走一邊照常吆喝。
“走一走看一看啦,胭脂水粉啦!北方來的胭脂水粉!”
一個年輕女孩從船艙裡伸出頭來,喊他:“喂,那個賣貨郎,給我看看你的東西。”
他回頭望去,落日的餘暉正正灑在女孩的頭發上,一閃一閃的。
一個女孩正笑眯眯地看著他,眉眼彎彎。
他臉蹭的一下紅了,隻覺得耳朵熱得發燙。
還好曬得黑,看不出來。
把貨筐放在漁船邊,女孩走過來,蹲下問:“小貨郎,你都賣些什麼呀?”
他羞澀地回答:“有、有胭脂、還有唇脂,還、還有香粉。”
“你有香粉?”女孩子的聲音明亮輕快。
“有、有!”他忙翻起貨筐,動作慌亂差點帶翻了筐子。
“哎哎哎!”女孩手快扶了一下,幫他穩住貨筐,然後咯咯笑起來:“你彆急呀!我又沒催你。”
他“嘿嘿”兩聲緩解尷尬,然後找到香粉:“這、這是桂花味的,可、可好聞了。”
平時口齒伶俐的小貨郎,今天竟然結結巴巴找不出詞來。
還好女孩兒不在意,她聞了一下:“真的很香呢!多少錢?”
小貨郎說:“五文、五文錢。”
“太貴了。”女孩惋惜地說,把香粉放在貨筐裡。
她拍拍手,站起來問:“小貨郎,你什麼時候還來呀?我存夠錢了就買。”
小貨郎撒謊了:“我每天、每天都在這……”
女孩兒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那你幫我留著好嗎?”
小貨郎點點頭:“放心,我、我給你留著。”
此後,小貨郎停下了遠行的步伐,他每天都會在傍晚回到漁船邊,裝模作樣地吆喝。
女孩總是在聽到他的聲音後,從船艙裡出來,然後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他也總是從筐裡拿出那盒桂花香粉,對她搖搖手,表示自己還給她留著呢。
女孩兒就搖搖頭,用嘴型告訴他:“再等等。”
小貨郎想了又想,終於有一天,他站在女孩兒的船艙前,把香粉塞到她手裡。
“這、這個賣不出去,送你了。”
女孩兒又驚又喜:“謝謝你。”
然後她想了想,跑進船艙,不一會拎出一條魚:“這個你拿回去吃。”
小貨郎急忙擺手拒絕:“這個太貴,不要。”
女孩兒說:“這魚死了,賣不出去了!但是是今天才死的哦!”
小貨郎還是拒絕:“我不會煮。”
他一直風餐露宿,住破廟、吃饅頭,有那功夫做菜不如多跑幾個村子。
更何況他也不會做魚。
女孩兒想了想,說:“你晚上睡哪?”
“就、就西邊那個破龍王廟。”他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兒完全不介意,她語調歡快:“那你晚上等我,我給你做!”
小貨郎比她更開心,步子都比以前輕了,他甚至收拾了一下破廟——掃了掃地,還擦了一下供桌上的灰。
黃昏到晚上不過一個時辰,女孩兒很快找到破廟,拿著那條死去的魚。
魚已經被處理過,但是魚身切了一些很奇怪的花樣。她熟練地架起一堆火,烤起了魚。
“你看見這魚上的花刀了嗎?”她問。
小貨郎點點頭。
“我幫我爹往酒樓裡送魚的時候,在後廚見著那些廚子這樣切魚,然後拿油鍋一炸,魚肉就好像開花似的,可好看了!”
“我沒有那麼多油,希望也能烤出花來!”她嘻嘻笑著,專心盯著魚。
小貨郎好奇地問:“這是什麼菜?”
女孩兒說:“我聽他們說,這叫鬆鼠鱖魚!等我烤好了你就會看見,這魚跟鬆鼠一樣。”
或許是花刀打得不對,也或許是不能用烤的,終究是失敗了,魚肉並沒有像花一樣炸開。
可是女孩不氣餒,她對小貨郎說:“等我下次送魚再仔細看看,以後再做給你吃!”
小貨郎不知道什麼鬆鼠一樣的魚,他覺得這條烤魚就夠香了,他咽了咽口水,問:“可以吃了嗎?”
女孩兒想了想,她說:“我聞鬆鼠鱖魚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你等我。”
她把叉魚的樹枝交到小貨郎手裡,跑走了。
小貨郎拿著魚,肚子咕咕叫,他忍啊忍,終於等到女孩兒。
女孩兒從船艙裡拿來了醋和一小包糖,她說:“還要加這兩樣,才有鬆鼠鱖魚的味。”
然後她把糖和醋一股腦兒倒在魚上,對小貨郎說:“吃吧!”
她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刺鼻的醋味差點讓小貨郎打噴嚏,他還是咬下去,真酸!
他儘力控製自己的表情,然後笑著對女孩兒說:“好吃。”
女孩兒也高興了:“那你快點吃,都吃了。”
小貨郎聽話地吃完一整條魚,他覺得胃都有些不舒服了,可是心裡卻舒坦得很。
把魚骨頭放下,小貨郎笑著說:“真好吃,我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魚。”
女孩兒也跟著笑,接著又疑惑地問:“咦,你原來不是結巴啊?”
小貨郎嘴巴張成圓形:“啊?”
女孩兒笑笑說:“沒事啦!”
第二天傍晚,小貨郎又到女孩兒的船外吆喝,可是女孩兒沒有出來。
他站在外麵朝裡看了看,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
他隻好沿著湖邊來回走、來回吆喝,最後終於看見女孩兒了。
她站在船艙口,對小貨郎笑了笑。
小貨郎看見她臉頰的紅腫,他有些著急,走到船邊問:“你怎麼了?”
女孩兒還是嘴角含笑,她說:“沒事,被我爹發現我偷糖了。”
小貨郎聽完,更急了:“我給你糖!”
女孩兒擺擺手:“不用,拿了糖我不是白挨打了?”
小貨郎怔住,他不明白這個邏輯。
女孩又安慰他:“沒事,你去忙吧!”
小貨郎回去後,翻出自己所有的積蓄,他做了一個大決定——他要去找女孩兒的爹,懇請將女孩兒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