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持刀少年再度被被人踹下樓,已是跌的頭暈目眩,滿臉血汙。
他拎著柴刀,晃晃悠悠的還想站起身子上樓尋仇,卻被趕來的醉風樓店家一把攔住。
店家將那持刀少年拽到角落,不知訓斥或告誡了什麼。
卻見那持刀少年仿佛被抽乾了精氣神一般,踉踉蹌蹌,滿臉死灰的出了門。
醉風樓的掌櫃先是和黃炎一行人賠禮,隨即黑著臉上樓,顯然在警告某些人莫要影響自家生意。
黃炎在旁冷眼看著這場鬨劇。
盧順安額頭都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明明想要開口為自己辯解,可嘴唇囁嚅著卻始終不知從何說起。
直到事了,掌櫃賠笑請他們上樓,黃炎才開口問道:“店家,方才那孩子是何緣故?”
“客官無需理會。”
掌櫃隻含糊其辭的應了句:“那小子家裡是賣菜的,老子是個菜農,老子死後就得了失心瘋。”
隨即不再多提。
樓上,有桌客人似乎剛結束飯局準備下樓,其中一人頗為嫌棄的和朋友吐槽,咕噥著早知道當初就把那小子也打死了,省的現在麻煩。
而他朋友則是哈哈大笑的揶揄,說什麼主事高風亮節,禍不及家人。
黃炎武道修為不俗,五感異於常人,隔著老遠便聽到他們的揶揄。
待上下樓的兩幫人擦肩,黃炎餘光瞥視一眼,卻見那行人竟也鬼祟的打量著自己一行人,神色中多有貪婪及審視之意。
黃炎入了雅間,趁店家上菜的功夫,交代隨行的侍衛:“去把那孩子帶來見我。”
“是。”
街頭。
杜飛鴻疼的的腳下虛浮,一邊抹著眼角不知是淚水還是血水的汙漬,一邊哽咽著罵那太華山目無王法,草菅人命。
他家本是菜農,隻因其父得罪了太華山一脈的外物主事,便被其活活打死。
因涉及到太華山,官府不管,又或者說根本管不過來。
他隻能信奉江湖事江湖了,持刀尋仇。
可他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雖習過幾天武,又如何是那太華山外物主事的對手?
就在他走進一條胡同時,被人一腳踹的跌落在牆邊,不僅手中的柴刀跌落了出去,便是人都‘哇’的一口吐了血。
一中年男子滿臉嫌惡的叱罵道:“臭小子,你那命短的老子讓我難堪,現在你也讓我在朋友麵前難堪?”
杜飛鴻回過神後惡狠狠的盯著麵前這殺父仇人,想爬過去拿起柴刀與之拚命,手在觸摸道柴刀時卻被人一腳踩住,疼的他齜牙咧嘴。
“你老子不識抬舉,命短,今兒我看你比你老子的命還短!”
那中年人見狀譏笑一句,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便驚覺腿上一疼,這才發現那小子居然抱在自己腿上惡狠狠的咬了一口。
就在他惱羞成怒,揮掌要將其打殺之際,一道身影淩空飛躍而來!
他麵色一變,緊忙變招揮掌迎敵!
飛躍而來之人來在空中連踢數腳,他則吃力的以掌對腳,不曾想中門大開,被人一腳踹中心口,倒飛了出去。
落地後他麵色微變,厲聲質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插手我的私事?”
“你還不配知道。”
禦前侍衛冷哼一聲,隨手摸在了佩刀上,冷聲告誡道:“再不滾,你得死!”
“……”
那中年人見狀突然想到了此人不就是方才醉風樓那行人的護衛之一嗎?
一個護衛都這般厲害?
確認過是惹不起的人,他頓時變了臉色,但又不想丟了顏麵,故而拱拱手道了句:“今日給閣下個麵子,但我太華山也記住了閣下,還望閣下好自為之!”
說罷,掉頭就走。
出了巷子後,拔腿便跑。
杜飛鴻怔怔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想到自己的殺父仇人被人一腳踹退,隻能搬出太華山的名頭維持那可憐的顏麵,眼神中滿是向往。
“走吧。”
禦前侍衛將他從地上拎起:“我家老爺要見你。”
“你家老爺是誰?”
“你還沒資格知道。”
“……”
醉風樓的雅間中。
黃炎聽著侍衛的描述,又看著被其帶回來的少年,笑問道:“孩子,我能否問你幾個問題?”
“……”
杜飛鴻看著雅間裡的眾人,還沒發育好的喉結不禁上下滾動。
且不提那幾個美如天仙般的女人,就方才出手救他之人,居然隻是一眾護衛中不起眼的那個,他便知道自己遇見了貴人。
“我該怎麼稱呼您?”
“叫我黃老爺就行。”
“……”
杜飛鴻點點頭,隨即跪倒在地對著黃炎磕了幾個響頭:“小人杜飛鴻,先在此叩謝黃老爺的救命之恩!”
“是個有心的。”
黃炎見狀失笑,隨即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起來了,說道:“這店家說你父親死後,你便得了失心瘋,見人便持刀尋仇,此事可真?”
“他全家都得了失心瘋!!”
杜飛鴻黑著臉叱罵一句,隨即將自己與那殺父仇人之間的恩怨及尋仇經曆儘數道出。
黃炎默然以對。
不知為何,聽到這杜飛鴻的經曆,他竟沒由來的想起來了自己小時候。
他的父母也是被人打死的。
與杜飛鴻不同的是,他那年幼的身體裡住著一個思想成熟的異界來客,知形式不如人,選擇了冷靜應對。
卻也因此少了幾分血勇。
一旁的盧順安見陛下沉默,嚇的臉都白了幾分。
畢竟這是他治下發生的事!
黃炎瞥了他一眼,似有所指的問道:“盧大人,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
盧順安本就坐如針氈,聞言立馬起身跪倒在地,滿麵冷汗的說道:“老……老爺,那太華山有前朝的太祖舊詔,不受官府管轄。”
黃炎目光一凝,冷聲問道:“今朝是何年?”
“炎……炎漢元年。”
盧順安說完‘炎漢元年’後突然目光圓瞪,似乎明白了什麼,緊忙道:“老爺息怒,我這就讓人去捉拿行凶賊人歸案!”
“此類的案件多嗎?”
“多!!”
“去吧。”
黃炎隻是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而盧順安見狀也愈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行禮後起身出了門。
待到醉風樓門外,他心有餘悸的抹了把額頭冷汗,隨即目露狠色的往府衙而去。
杜飛鴻見狀更是心神震動。
他年齡雖小,卻也能聽出那位跪地解釋的老爺子似乎是官府中人,可就連官府中人麵對這黃老爺都戰戰兢兢。
那眼前這位黃老爺又是何方神聖?
見盧順安離席,黃炎目光再次落到杜飛鴻身上,招招手道:“餓了吧,上桌吃些東西。”
“……”
杜飛鴻看了看席麵,除了那黃老爺之外,就三個天仙般的女人是坐著的。
擱以往,他是斷然不敢上桌的。
可現在他確確實實餓壞了,而且麵對的又是救命恩人,於是也顧不得失禮,喉結上下滾動的起身坐到了桌旁,刨起飯碗來。
總之是自己這條命都是恩人救下的。
大不了再把命還給恩人就是。
黃炎靜靜地看著狼吞虎咽的杜飛鴻,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當初自己遇見師傅時的場景。
“當初,金國的官吏要把我父母留的稻種收走抵稅,我父母百般求情不得所願,爭執時被官吏活生生打死。”
“彼時,我沒有你這樣尋仇的勇氣。”
黃炎神色淡然的訴說著自己的往事,似乎在講一個與自己不相乾的故事,又似乎在緬懷那段鮮為人知的悲情過往。
“後來啊,我得知自家的田稅都被人收到了三十年後,果斷拜一個路過的遊方道士為師,隨他老人家出家去了。”
“我那會吃不飽飯,肚子餓壞了,在師傅麵前的吃相也似你這般。”
黃炎說著不由失笑出聲。
一旁的韓瑩抿著唇角,眼眶隱隱有些濕潤,光是想想黃炎所敘的那個吃人世道,她都感覺喘不過氣來。
但更多的還是對黃炎的崇敬。
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當如是。
沈妙涵與顏惜月兩個天外之人初次聽聞黃炎竟有這般過往,亦是默然以對。
她們在修仙主界也是各自宗門與種族的後起之秀,可她們捫心自問,若是把自己換成黃炎,也無法做的比他更好。
有些人受限於天賦與才情。
有些人受限的恰恰是這方天地。
而杜飛鴻刨飯的動作則是僵住了,似乎也在震驚如今這顯貴的黃老爺竟也有這等悲情過往。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抹了把嘴起身,隨即跪地道:“黃老爺,若是您不嫌棄的話,我杜飛鴻願拜在您門下,端茶倒水,侍奉您左右。”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是機靈。”
黃炎見狀忍俊不禁,卻隻是搖搖頭,感慨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可沒那閒心思收徒。”
“……”
見杜飛鴻眼神一黯,他餘光瞥了眼身後的侍衛,問道:“杜仲,我記得你還無後?”
“回老爺。”
杜仲,也就是方才去救人的侍衛點點頭,應道:“小人在戰時受過傷,無法誕後。”
他說著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杜飛鴻,心領神會的又道:“老爺,此子也算是小人的本家了,而且此子的性格甚合小人胃口,還望老爺做主,將這小子過繼到小人膝下。”
“……”
黃炎笑著點點頭,見那杜飛鴻還在發懵,當即挑著眉頭敲打道:“混小子,還不拜見你義父?”
“這這這………”
杜飛鴻聞言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大喜過望的看向那位方才出手救下自己的恩人,轉身叩首:“孩兒拜見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