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工部尚書鄭渠早早來到皇宮,求見陛下。
鄭渠自幼好學,對工造這一塊極具天賦,早年遇見黃炎,被其種種遠超俗世的見解所折服,後追隨黃炎以師奉之。
後來他為研究火藥、改良紙張、冶煉等技術立下汗馬功勞,去年論功行賞被封為了天工侯,任工部尚書之職。
鄭渠本是黃炎最為信任的心腹之一,如今在外侯詔卻顯得憂心忡忡。
一來是擔心外甥女;
二來是擔心陛下交給自己的差事。
江南鄭韓兩家世代交好,鄭渠之姐便是韓瑩的母親,換而言之,鄭渠乃是韓瑩的親舅舅。
昨晚陛下在儲秀宮遇刺的細節旁人不知,他鄭渠又豈能不知?
恰好前些日子黃炎交予他的差事也做好了,故而一早便趕來求見。
“傳~工部尚書鄭渠覲見~”
伴隨太監通傳,鄭渠整理整理儀容,確認不會殿前失禮後才邁步進殿。
進殿後,他見陛下神色如常的坐在案邊審閱奏折,也是暗自鬆了口氣,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
黃炎放下手中奏折,見其如釋重負之色,打趣道:“鄭卿何故如此?”
鄭渠也聽出了他的揶揄之意,但念及君臣之禮不可失,便回道:“聽聞陛下昨夜遇刺,臣夜不能寐,今見陛下龍體聖安,故而殿前失儀。”
“鄭卿擔心的隻怕不是朕,而是韓瑩那丫頭吧?”
“臣惶恐……”
“你我相識多年,君臣情誼不比他人。”
黃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道:“莫說那丫頭是韓富生的閨女了,單她是你外甥女這一點,我也不會虧待她。”
“臣替鄭韓兩家叩謝陛下隆恩!”
“那傻丫頭昨晚受了驚,我已讓人將她安置在了長春宮靜養,等會若是無事,你可以去看看。”
“臣叩謝陛下。”
鄭渠喜上眉梢的行禮,心中揣摩著聽陛下這語氣,似乎是對韓瑩那丫頭很滿意?
倒是可以回信讓姐姐安心了…
他想到了前些日子陛下交予自己的正事,又道:“陛下,臣還有一事要奏。”
“說。”
“陛下可還記得數月前交於臣手的那些東西?”
“……”
經此提醒,黃炎也想起來了。
數月前,他創出《朝元功》後曾琢磨著將任淩風的那柄血刀煉為己用。
也不知是他的方法不對,還是那血刀的問題,每每持之總有血氣上湧殺意升騰之感,難以自持。
後來他實在沒心思糾結,便將血刀與那一批靈礦統統交給鄭渠處理了,讓其看看工部的煉鋼爐能不能將之煉化,重新鑄造。
也算廢物利用了…
見陛下似有所悟,鄭渠解釋道:“那血刀也不知是何金屬所製,邪性非常,入爐後氤氳血光,久燒不熱;”
“陛下交予臣的那些礦物更甚,入爐後焚燒數月不化,匠人難以提煉。”
“可就在前幾日,那刀上的血光似乎黯淡了許多,那些礦物也漸漸分離。”
“直至昨晚,刀無血色,礦物落渣。”
“臣發現可以塑性後便讓匠人將其取出重鑄,於今早卯時重鑄為劍,特來獻與陛下。”
“……”
黃炎饒有興致的問道:“劍在哪?”
當初他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鄭渠去重鑄那柄血刀的。
而被問及重鑄製式的時候…
他念及自己雖貴為皇帝,身邊卻無可以象征自己的器物,又想到前世古代天子的‘尚方寶劍’、‘天子劍’等物,便隨口說了劍。
沒成想,時隔幾個月,他都快忘記這件事的時候,鄭渠卻說來獻劍了。
“請陛下稍安。”
鄭渠見陛下興致頗高,緊忙轉身出門喚道:“陛下有旨,抬進來吧!”
養心殿這種地方,平日裡是不準臣子帶刀劍進來的,即便他來獻劍,也是讓人抬在殿外等候,等陛下旨意。
在個紅袍太監的帶領下,兩個匠人吃力的抬著一個木匣上殿。
“陛下,此劍甚重。”
鄭渠見陛下目有異色,解釋道:“此劍尚在劍胚時經匠人千錘百煉也難以成型,還是臣跪請陛下名諱後才得以成形。”
他語氣頓了頓,略顯尷尬的又道:“說來也怪,算上重鑄的話,此劍足足經九十九天才鑄成,而鑄成後不多不少正好重九十九斤。”
他話裡話外透著忐忑。
畢竟陛下交給他的活他乾了三個多月,如今造是造好了,可未免也太重了些。
雖然他也嘗試過回爐,奈何根本燒不熱,又恰逢得知了陛下遇刺之事,於是便死馬當活馬醫的來獻劍了…
“哦?”
黃炎聽到九十九天鑄成的劍重九十九斤,非但沒有怪罪他,對那柄劍器的興致反而更濃了幾分。
他起身湊了過去。
那兩個匠人將木匣放在地上後也識趣的主動退至一旁,讓殿裡的太監將木匣打開。
本是七月酷暑天,可隨著木匣慢慢打開,宮殿內似乎刮過一陣涼風。
而打開木匣的太監更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在匣中所透的寒光裡打了個寒顫。
“好劍!!”
黃炎看到這等異象,早已迫不及待的將匣中寶劍拎了出來。
卻見那劍通體古銅色,劍長三尺,造型古樸,劍刃寒光逼人、如霜似雪。
劍身雖一麵刻日月星辰,一麵刻山川草木,但看起來卻並不繁雜花哨,反而有種江山社稷儘在手中的厚重感。
鄭渠見陛下持劍如拎草芥,麵皮一抖的解釋道:“陛下,此劍頗為神異,持之常有涼意相伴。”
“當得寶劍之稱!”
黃炎雖不通劍術,也不懂劍,但此劍光是拿在手中都能感覺到渾身清涼舒暢,顯然是極為難得的寶劍。
見劍刃如霜似雪,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想要輕撫劍身。
“陛下當心!”
鄭渠見狀麵色一變,剛想開口提醒此劍吹毛斷發、削鐵如泥,便看到陛下的指尖溢出一抹殷紅。
“這……”
黃炎也沒料到這劍竟會如此鋒銳,自己隻是用手指輕撫劍身,居指尖就被劃破了。
“陛下!!”
一旁的鄭渠和紅袍太監見狀嚇的臉都白了,緊忙湊上前去,想要為黃炎查看傷勢。
“無妨無妨。”
黃炎隻是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就在他不以為意的搓搓手指之際,卻見那原本溢於劍刃上的血珠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進了劍身內…
“此劍,朕甚是喜歡。”
黃炎目光微動的挽了個劍花,看向鄭渠問道:“可曾為此劍取名?”
“不曾。”
鄭渠搖搖頭,說道:“此劍本就是為陛下所鑄,這劍名自然得由陛下來取。”
“好!”
黃炎伸指輕彈劍身,見其發出渾厚的錚鳴,沉吟道:“此劍厚重,聲音雄渾,此為弘;而此劍既在我手,便代表著大漢,此為綱。”
他聲音頓了頓,似是有了主意:“便叫它弘綱吧,大漢弘綱!”
“陛下聖明!”
聽到這‘大漢弘綱’之名,鄭渠隻覺得陛下不愧是陛下,就連取個劍名都是這般形象貼切。
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緊忙道:“陛下,此劍鑄成後,臣也為其匹配過劍鞘,可不管是皮革、木材、又或是銅鐵所製的劍鞘,都難以收納。”
“哦?”
黃炎眉頭一挑:“為何難以收納?”
“此劍太利,而且似乎有靈。”
鄭渠低眉垂目的解釋道:“明明劍鞘尺寸相合,將其插入鞘中後卻多有不適,即便強插進去,不消片刻那劍鞘便被其散發的銳氣所毀。”
不知是不是錯覺…
黃炎總感覺鄭渠說話時,自己手中的弘綱劍透著幾分銳利,好似穿著不合身衣物而賭氣的小孩兒。
“無妨無妨~”
黃炎也為自己的想法樂的開懷大笑,當即輕撫劍身,似乎是在安慰鄭渠,又似乎是在安慰它:“既然弘綱有靈,尋常劍鞘難入它眼,那朕日後親自為它尋一合適良鞘便是。”
言畢,劍透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