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收桃花兒當學徒?”蘇楠與丈夫是青梅竹馬,相伴將近四十年,知道他要帶著小姑娘采藥,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曹秀沒急著回答,牽了妻子坐到身旁,又為她添了杯茶水,才解釋:“眼下瞧著,那孩子心性挺難得,桃花娘又幾次登門誇孩子,想來也有這個心思。”
這話蘇楠沒反對,夫妻倆都是聰明人,再加上許荷花從來也沒有刻意藏掖,她抿了口茶水,問:“決定什麼時候正式敬茶?”
“哪有那麼快?”曹秀攬上妻子的肩膀,好笑:“再觀察觀察吧,學醫是為了救人,品行比聰明更重要。”
蘇楠又好奇:“若孩子能吃苦、品性佳,還有靈氣,你是真打算收?”丈夫的性子過於端方,做事更是一板一眼,甚至有些刻板、清高,這麼些年,除了自家兒子,還真沒見他有看得上眼的孩子。
“若真這樣,倒是我的幸運,畢竟佳徒難尋呐。”感歎完,曹秀又攤開手,垂目看著救了無數人的修長手掌,歎說:“ 本以為景梁會繼承我的衣缽,哪成想那小子半道學西醫去了,我這一身醫術總不能真帶到土裡去吧。”
想到兒子來信中的內容,蘇楠好笑的拍了丈夫一記:“兒子也說了,並不會因為學習西醫,就荒廢了咱們老祖宗的瑰寶,你垂頭喪氣個什麼勁兒。”
“那能一樣嗎?人的精力總歸是有限的,專精一門才是正道。”關於這點,年近四十還在學習的曹大夫,格外較真。
蘇楠可不慣著,她輕飄飄的斜睨了丈夫一眼,溫溫柔柔道:“大徒弟廢了就重新培養小徒弟,何至於唉聲歎氣?”
妻管嚴曹大夫被妻子瞧得心虛,卻依舊堅持:“哪來的小徒弟?還得仔細觀察呢對了,回頭你跟桃花說一聲,她采的藥跟咱們的一起賣給藥館吧。”店大欺客,自己賣,怕是要少得三分之一大洋。
蘇楠嘴硬的老東西。
=
正兒八經西醫許晚春,完全不知道隔壁關於她的議論與期許。
她捏著鼻子喝完中藥,便開始拾掇起藥材。
許荷花不放心閨女身體,索性放下手裡的活計,過來幫忙。
白頭翁並不難處理,挑揀完雜物,再用水衝洗就好。
講究的是衝洗過程,最好不要超過三秒鐘,否則容易衝淡藥性。
許晚春坐在小凳子上忙活 ,可謂四平八穩,一點也不著急。
見她小小人兒這般穩妥,隻負責提水的許荷花再次感慨土地公顯靈,讓她得了這般乖的孩子:“回頭你跟曹大夫去采藥,娘也跟著。”
知道養母是不放心自己,許晚春無奈:“娘,我自己能行,再說蘇嬸子不去的話,您跟著也不合適啊。”
寡婦門前是非多,尤其還是個漂亮年輕的寡婦,哪怕許家屯比大多村屯風氣好,總也少不了幾個渣滓。
許晚春已經發現了好幾次,模樣陌生的男人經過院門時,伸著腦袋往院裡瞧。
更有些婦人將養母當成假想敵,潑些莫須有的臟水。
若不是隔壁住著地位特殊的曹大夫,母女倆不一定有這麼清淨的日子。
思及此,再想到姥姥跟蘭草嬸子每次過來,氣憤填膺地轉述流言蜚語,許晚春突然來了句:“娘,咱們養隻狗吧,凶一點的。”
“凶的可不好找。”雖然不知道閨女為什麼突然想養狗,但疼閨女的許荷花第一反應是去哪裡尋。
見母上大人不反對,許晚春建議:“回頭問問屯大爺呢?”
許荷花點頭:“成,你想養娘就去問。”應完她又繼續之前的話題:“去采藥真的不要娘跟著?你不是怕蛇蟲?”
提到這個,腦中忍不住就浮現了昨天采藥的畫麵,許晚春一張小臉立馬皺皺巴巴,醫學基本不缺膽量,但麵對蚯蚓與蛇類,還是會渾身哆嗦,可養母是真不方便跟著,於是她咬牙:“沒事,多去幾次就習慣了。”
第一次上解剖課時,她也被嚇得一個星期吃不下飯,後來不也克服了。
“行,實在害怕咱就不采了,娘養得起你。”許荷花什麼苦都能吃,卻舍不得孩子受難,恨不能給閨女將一切都打理好。
也幸虧許晚春內芯成熟,不然真容易寵出個白眼狼。
=
下午。
病未痊愈的許晚春睡了個午覺。
醒來時,身體輕鬆了不少。
隱約聽到院子裡有說話聲,她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才翻身下床。
待穿戴仔細推開門,看到許王氏又在抹眼淚,許晚春已然見怪不怪,隻乖巧喊人:“姥姥。”
許王氏“誒”了聲後,又問:“你娘說你傷風了?過來給姥看看。”
許晚春走過去,待老太太粗糙的手背貼到腦門上,才道:“已經不熱了。”
“還是太瘦了。”說完許王氏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雞蛋:“拿去吃,姥煮熟了。”
“我不要,您自己吃。”老太太自己都瘦成麻杆了。
孩子孝順,許王氏心裡高興,笑出一臉皺紋:“姥不喜歡吃雞蛋,專門帶給你的,快吃。”
見老太太非要給,許晚春看向母上大人。
許荷花冷著的臉緩和了幾分:“你姥疼你的,拿著吧。”
這下許晚春也不拒絕了:“謝謝姥姥。”
“誒!”外孫女一天一個樣,剝個雞蛋都得先洗手,乾淨又秀氣,還會說謝謝,一點不像屯裡孩子,許王氏喜歡之餘,又不知該怎麼親近,便又看向閨女:“借錢這事你大哥真不知道,三妮你咋就說不通呢?”
這話一出,許荷花才緩和的臉色立馬又冷了下來,她撂下碾了一半的栗子,氣道:“您兒子什麼人您不知道?大嫂過來這事他肯定默認了的,對著親妹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有意思嗎?”
她大哥那人算不得多壞,兄弟姊妹出事也願意伸手幫忙,但因為是長子,最受長輩看中,既愛拿喬,又愛占便宜,麵上還得裝好人,許荷花可不信借錢這事胡秧苗能一個人做主。
自己生的哪有不了解的,可到底是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許王氏又抹了把眼睛,努力描補:“你爹也罵他們了,三妮就彆氣了,總不能老死不相往來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許荷花倒不至於為了這點事跟娘家不來往,但該有的態度,還是得有,所以她依舊冷著臉。
這時候,就是小棉襖出動的時候了,許晚春將其中一個雞蛋一分為二,往姥姥嘴裡塞了半個後,又給母上大人半個,才笑道:“姥,娘,好吃嗎?”
許荷花本來就是做樣子,並不多生氣,咽下雞蛋後嗔道:“就你機靈。”
而活到六十歲,頭一次有人將吃得喂進嘴裡,許王氏又是感動,又是不好意思,嘴上還不忘逞強:“給奶吃浪費了好東西。”
得,典型的奉獻型,許晚春也不說大道理,隻嘴甜哄:“不浪費,等我賺錢了,還要給姥跟姥爺買肉吃。”
“啊喲喲,我們桃花兒真孝順。”從來都將自己排在最後的許王氏哪裡經曆過這個,頓時覺得嘴裡的雞蛋都齁甜了起來。
見老娘笑的見牙不見眼,許荷花眼神詭異的看向閨女,心說這孩子也太會哄人了。
許晚春真不是說大話哄人,但養母的盯視實在火熱,她隻能不自在的轉移話題:“娘,你把栗子碾碎了做啥?”
許荷花收回視線,繼續碾壓盆裡蒸熟的栗子:“做點栗子餅送給曹大夫跟楠姐送去。”說到這裡,她看了眼已經開始肉疼的老娘,皺了下眉,繼續道:“欠錢還不了,就先給人送些栗子餅。”
其實是給閨女將來拜師做鋪墊,她打算往後隔三差五就送一回。
但這話不能告訴老太太,不然全家都知道她有錢。
許晚春隻會做些簡單的菜色,糕點一個不懂,聽養母說要做點心,頓時嘴饞了起來。
許王氏真以為閨女欠了錢,當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著的舊帕子,然後左一層又一層,揭了好一會兒才拿出一塊大洋:“我跟你爹手裡也沒什麼錢,這個你先拿著,能還一點是一點。”
不妨老娘會有這一出,許荷花鼻頭一酸,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不想騙老娘,她知道老娘心疼她,但老太太不止一個孩子,最疼的是老大。
若是清楚了她的家底,怕是沒完沒了,她也是真煩那些個小算計。
想到這裡,許荷花深吸一口氣,態度堅決地將錢推回去:“娘,不用,這錢您留著跟爹自己花。”
許王氏急了:“你這死妮子,咋就這麼倔?”
許荷花無奈:“您放心,還沒到那份兒上,真過不下去了,我也不會硬扛。”
許王氏狐疑:“真的?”
“真的對了,您跟我說說,水根談的誰家姑娘?咋要求這麼高?”
提到這事,許王氏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氣哼哼道:“水根是個好孩子,他看上老韓頭家的三丫了,三丫家隻要一百斤高粱,可你大哥大嫂非要水根娶李家屯的姑娘,一麵青是李家姑娘提的。”
這倒是新鮮,許荷花好奇:“李家姑娘家裡條件好?”
許王氏:“可不咋地?說那姑娘的哥哥在縣城廠裡乾活,你大哥就被富貴迷了眼,也想送水根去城裡上工。”說到這裡,老太太一拍大腿:“哪那麼容易?水根長的普通,鬥大字不識一個,腦子還憨,也就乾活還算麻利,城裡是那麼好去的?他咋不上天呢?”
許荷花翻白眼:“上天還容易些,一根褲腰帶就能去了。”
聽出養母話中的埋汰,許晚春“噗”一聲,沒憋住笑了。
許王氏
=
時間過的很快。
轉眼就到了曹大夫定的采藥日。
這天一大早,恢複健康的許晚春穿戴嚴實,套上厚底鞋、綁了腿,又拎了乾糧,才準備去隔壁找人。
許荷花送閨女出門,不放心叮囑:“累了就休息,最多采半天知道不?”
許晚春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娘放心吧,我有數的。”
要不是怕屯裡人嚼舌根,許荷花是真想跟上去
最終,她隻能站在門口目送,好一會兒,直到再看不到那小小的一隻,才提著心回屋。
正琢磨要不要去屯裡換條魚,晚上給閨女補補時,熟悉的大嗓門在院外響起:“荷花妹子,在屋呐。”
許荷花回頭:“蘭草姐,又這麼早?吃了不?”
許蘭草麵上喜滋滋:“吃了,吃了,來跟你說個事兒,我家老何從趙家屯換回來幾株葡萄苗,你要換一株不?”
葡萄?這可是稀罕東西。
後屋雖然有一顆桃樹,但自家桃花兒是個愛吃的,能多個新鮮果子,許荷花當然動了:“換,能換兩株不?”
許蘭草驚訝:“兩株得8斤高粱咧。”
有些肉疼,但想到閨女的細胳膊細腿,許荷花咬牙:“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