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惦記著事,許晚春隻多看了兩眼,便將照片還給了蘇嬸子。
待回到家,幫養母將淘換回來的東西歸攏好,她便說起了賣藥材的可能性。
許荷花正往驢棚的石槽裡放玉米秸稈,聽到閨女想采草藥賣錢,並沒有因為她小小人兒急著反駁,而是將問題拋了回去:“都知道藥材值錢,但每個屯子最多一兩家做這個買賣,你曉得為什麼嗎?”
許晚春自然清楚:“他們不認識藥材。”
沒想到閨女真知道,許荷花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就算認識一兩樣,也不會處理,分不清好賴,這樣你還想采藥不?”
這年頭,不管是學醫、打鐵,亦或是木匠,都得拜師,外人根本琢磨不明白。
前些年,不是沒人眼紅曹大夫賣藥。
厚臉皮跟在一旁學著采,人家藥堂卻不收。
說什麼品相太過參差,且沒有炮製。
嘗試的人不少,成功的一個沒有,反倒耽誤了農活。
後來也有人打著,送家裡娃娃給曹大夫當學徒的主意。
曹大夫直接搬出需要背誦的藥典,厚厚一摞,言說先背了書籍,確定有靈氣、能吃苦,再考慮收人。
可屯裡的娃娃基本不認字,彆說背書了,連書本正反麵都琢磨不明白。
唯一識得幾個字的,堅持不了兩天也打了退堂鼓。
所以,有些錢啊,活該人家賺。
許晚春不知道屯裡人從前嘗試過,直言:“我認識十幾種藥材,也懂怎麼炮製。”
“啪嗒!”許荷花放下準備要水的葫蘆瓢,吃驚:“你怎麼會的?”
許晚春:“曹大夫炮製藥材的時候我看著呢。”
許荷花是個聰明人,哪怕大字不識,該有的生存智慧卻一點不少,很快就反應過來,她低頭,很是不可置信:“所以你總是往隔壁跑,是為了認藥材?”
許晚春不想騙養母,老實點頭:“嗯,我想賺錢跟您一起養家。”
這孩子是不是心思太重,也太聰明了些?許荷花心情複雜。
見養母不說話,反而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許晚春心裡惴惴,硬著頭皮喊人:“娘?”
許荷花回神,她沒急著說話,轉身給驢又添了一瓢水,等牽著閨女回到正屋,才語氣認真道:“這事娘不反對,不過這麼點時間,你真能認識十幾種藥材?”
“真認識,可能比較喜歡,看幾次就懂了。”許晚春胡亂掰扯。
喜歡嗎?許荷花若有所思:“那你想跟曹大夫學醫嗎?”
之前她就擔心閨女這小身板,將來吃不了種地的苦。
可農村的娃娃除了種地,其餘也做不了啥。
現在閨女說喜歡藥草,還這麼聰明,若是能學到曹大夫的一二分本事,也夠桃花兒吃用的了。
這麼一想,許荷花頓覺此路似乎行得通?
許晚春沒想到養母這麼敢想:“曹大夫願意收徒?”
“應該是不反對的。”許荷花將曹大夫之前的收徒條件說了出來。
許晚春提醒:“我也不識字。”而且,這事她不看好,總覺得曹大夫並不想收徒,畢竟不識字也可以教,她不信整個屯的孩子,沒有一個機靈且吃得了苦的。
也是,自家閨女也是個睜眼瞎來著,許荷花沒再提這茬,卻將拜師這事記在了心裡:“娘就那麼一說,拜師先不管,倒是賣藥材這事,你跟曹大夫他們提過嗎?”
許晚春搖頭:“還沒,我想著,您同意的話,再去跟曹大夫坦白。”
“於情於理,這事兒都得說一聲,要是人家不樂意你靠這個賺錢,咱就彆想了,反正娘養著你。”許荷花雖然是個農村婦女,可做人得有底限,想到這裡,她一拍大腿:“娘下午沒彆的事,等曹大夫出診回來,咱們拎些東西上門。”
許晚春自然沒有不願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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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倆都是行動派。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下午,久等不到曹大夫回來,許荷花便拎著集上買的幾個燒餅與半斤豬肉,送回去孝敬爹娘。
本來打算帶著桃花兒一起,都是親戚,多親香些總歸是好事。
但想到老太太之前的打算,便暫歇了心思,一個人出了門。
卻不想,她才離開不到二十分鐘,就有一群人鬨哄哄的衝進了隔壁。
擔心蘇嬸子吃虧,許晚春給自家屋子掛了鎖頭,匆忙趕了過去。
待進了院子,擠到嬸子旁邊才知道,屯裡的劉大河上山打野味,倒黴遇上野豬,被獠牙頂穿了小腿。
“曹大夫不在家嗎?”接到消息,狂奔過來的屯大爺許敬軍急的一腦門汗。
其餘人看著嘴唇都疼白了的劉大河,也是一臉焦急,七嘴八舌嚷嚷開了:
“曹大夫去哪裡了?我去喊人。”
“對對,大河流了不少血,這麼等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
“要不,還是送鎮醫館吧。”
“不不去鎮上。”劉大河咬牙拒絕,鎮上醫館哪裡是老百姓去的起的,他家有八個孩子要養活,全家都掏不出兩塊大洋,那還是好容易攢下來的。
許敬軍理解劉大河的為難,便看向正在櫃子裡翻找東西的蘇楠,問:“蘇妹子,曹大夫去哪了?”
蘇楠頭也沒抬:“去趙家屯出診了。”
趙家屯離許家屯有十裡地,眾人心裡發沉。
劉大河麵上更是浮上了絕望。
許敬軍比較穩得住,他知道曹大夫媳婦也懂醫,村裡女人但凡有個不舒服,都會找她。
隻是不知道她會不會治外傷,若不行,隻能強硬將劉大河送去鎮上,總不能看著他流乾血。
想到這裡,許敬軍追問:“蘇妹子能治不?”
這話一出,屋裡十幾個男人全都安靜了下來,有懷疑,也有期待的盯著蘇楠。
這廂,蘇楠已經翻出乾淨布料,並將之蓋到了劉大河的傷口處,壓迫止血,順便檢查有沒有傷到骨頭,隻分心回了兩個字:“能看。”
撂下這句話後,她想了想,又團起一塊布叫劉大河咬著。
其實最好用生川烏、生草烏搗碎了敷在傷口處麻醉,這樣處理起來病患就沒那麼疼。
但這玩意兒容易導致皮膚灼燒或者中毒,她醫術沒有丈夫那麼精湛,用量不好把控,還是算了,就是人得吃些苦頭。
思及此,她又看向屯大爺:“我走不開,得找人幫我煎藥,傷口必須清洗。”
許敬軍一口應下:“妹子你說,我來煎。”
蘇楠:“要30克金銀花,10克蒲公英,4碗水熬成1碗端來。”
許敬軍識字,但抓藥真沒試過,本能緊張,說話也磕巴了起來:“啥啥?妹子你再說一遍。”
這是最簡單的藥理,為的是減少傷口汙染,這個時代可沒什麼破傷風疫苗。
救人如救火,一直沒說話的許晚春顧不得旁的,撂下句:“我來。”便提起戥秤直奔存放金銀花跟蒲公英的抽屜。
無奈她身高不夠,又拖了個凳子踩著往上爬。
然後在所有人都驚呆的時候,將稱好的金銀花拿給蘇楠看:“嬸子,沒錯吧。”
蘇楠整個人都是懵的,下意識呐呐:“沒錯。”
得了肯定,許晚春將金銀花倒進小簸籮裡,又去稱了蒲公英。
待蘇楠再次確定無誤後,便端著藥材,直奔廚房。
回過神的許敬軍眯了眯眼:“蘇妹子,大河就麻煩你了,我去幫桃花煎藥。”
這會兒蘇楠麵上已經恢複如常,她點了點頭:“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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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河並沒有傷到骨頭。
加上煎藥的時間,半個小時就處理好了。
剛好曹大夫也回來了,再次檢查了傷口,確定沒問題,才配了些外敷的消炎止血藥,並叮囑若是發熱,便過來喊他。
等一群人抬著病患烏泱泱離開後,屋裡隻剩下曹大夫兩口跟許家母女。
許荷花隻比曹大夫早回來幾分鐘,完全不知道閨女的“豐功偉績”,打算先領娃回家,晚點拎了禮品再登門。
卻不想,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告辭,蘇楠已經彎腰看向小孩,語氣溫柔:“桃花,能跟嬸子說說你怎麼認識草藥的嘛?”
曹大夫茫然:“什麼?”
蘇楠快速跟丈夫解釋了遍,如願看到了同款驚訝臉。
而許荷花也看向閨女,有些回不過神這跟計劃的完全不一樣啊。
“曹大夫炮製的時候,我問過。”之前主動站出來,是因為醫生的職責,哪怕現在她隻是個8歲的孩子,哪怕當年報考醫生的初衷隻為一份體麵的工作,但十年學習,救死扶傷的宣誓確確實實刻進了骨子裡,不過,許晚春也不是全然莽撞,將早就想好的理由說了出來。
對上幾人的視線,曹秀怔愣了下,才模糊想起:“唔好像是問過幾種藥材桃花這就記得了?”
雖然裝逼很羞恥,但眼下隻能這麼回答,於是許晚春硬著頭皮道:“問過的幾種都記得了。”
曹秀還是不太相信,推了推眼鏡:“你都記得哪幾種?”
許晚春抬起小細腿邁向藥櫃:“這個是黃芪、這個是白芷、川烏、黃連、甘草”
見小丫頭確實對應上了每一個藥櫃,曹秀兩口子才相信她是真的記下來了。
不過兩人沒有許荷花那麼吃驚,畢竟他們兒子曹景梁也是個極聰明的。
但作為讀書人,愛才之心少不了,蘇楠看向還在驚愕中的荷花妹子,笑勸:“桃花兒是個頂頂聰明的孩子,妹子可彆埋沒了她。”
許荷花知道閨女聰明,卻不知道這麼聰明,得了這話,自然連連點頭:“本也打算9月份送她去上學的。”
蘇楠果然高興:“是該讀書,讀書才能明理,才能改變命運,萬一這孩子考上大學,妹子你就風光了。”
大學生?!!
許荷花呼吸一重,而後連連擺手:“不敢想,不敢想!”她是真不敢想,大學生多難啊,可萬一
許晚春
眼見養母整個人飄飄然起來,許晚春隻得自己開口:“曹大夫,嬸兒,我能采藥炮製去賣嗎?”
“你想賣藥材?”曹秀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許晚春點頭:“我身體不好,養我太費錢了,我不想養母太辛苦。”說到這裡,她又加了句:“如果您不同意,就當我沒問。”
感動到眼眶泛紅的許荷花也解釋:“這孩子之前在家裡也這麼跟我說的,楠姐彆覺得為難,我們是真心的,要是不方便,咱們就不賣。”
蘇楠與丈夫對視一眼,然後笑著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這是你自己學的本事,想賣就賣吧,賣之前可以拿過來,嬸兒幫咱們桃花檢查一遍好不好?”
其實她跟丈夫都不是那麼熱心腸的人,但鄰居家母女倆人品不錯,力所能及的,作為友鄰,能幫忙自然不會吝嗇。
尤其她們明明可以直接采了賣,卻堅持問詢的態度,實在叫人慰貼。
問詢之前,許晚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卻沒想到對方態度會這麼友好,她眨了眨因過瘦,顯得格外大的眼睛,待眨去洶湧上來的淚意,才甜甜道:“謝謝嬸兒,謝謝曹大夫。”
是個好孩子呢,蘇楠佯裝沒瞧見小姑娘的眼淚,柔和下眉眼:“我們桃花兒真乖。”
曹大夫也收斂了對外人的端肅,溫和道:“喊我曹叔叔吧。”
許晚春眼睛一亮:“謝謝曹叔叔!”
許荷花悄悄抹了把眼睛,笑道:“我回去拿禮品。”說著,也不管眾人反應,轉身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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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際才泛起魚肚白。
許家母女倆便起了床。
兩人約好去後山采藥,順便去李家屯祭拜原身父母。
所以吃了早飯後,拎上祭品,又帶了中午的乾糧便牽驢出了門。
出發時,母女倆騎著驢,選了條僻靜的小路。
采藥這事,兩人決定悶聲發財,誰也不說。
倒不是小氣,主要怕村民們知道後纏上曹家兩口。
願意伸手是人家心善,她們可不能恩將仇報。
卻不想,走得這般偏,快到山腳時,還是遇到了村民。
遠遠的,許荷花眯眼拉住驢:“桃花,娘怎麼瞧著像你大表哥?”
許晚春隻見過大舅家的大表哥一次,在暖屋宴那天,不過她記性好,盯了一會兒,確定點頭:“是大表哥。”
“天剛亮,他來後山乾啥?”這裡離屯子有兩三裡地,許荷花皺眉下了驢,剛準備喊人,就見遠遠跑來一道纖瘦的身影。
許晚春下意識壓低聲音:“娘,大表哥這是處對象嗎?”
許荷花敲了閨女腦門一下:“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啥叫處對象不?”
咋不知道?許醫生抱著敲疼的腦袋很是不服氣,她啥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