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時代背景,許晚春的心情也沒能輕鬆多少。
按照曆史軌跡,自解放後,沒了兵荒馬亂,老百姓的生活相對安穩。
零星土匪,近幾年也會被徹底解決。
但這會兒真的很窮啊。
距離改革開放還有28年,想想就窒息。
突然,想起什麼,許晚春猛地看向牽著自己的養母,幾次張嘴,卻怎麼也喊不出一聲“娘”來。
許荷花隻以為小丫頭走不動了,彎腰將人撈了起來。
許晚春索性跳過稱呼:“咱家有幾畝地啊?”
“2畝。”應完後,許荷花才反應過來,她摸了摸閨女已然光溜溜的小腦袋,笑著保證:“放心,養的起你。”
“是貧農嗎?”許晚春再次確認,實在是養母的三間瓦房,在一眾泥草房屋中太紮眼了。
許荷花:“是貧農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許晚春呼吸滯了滯,然後摸了摸自己有些紮手的腦袋,裝傻:“不知道,腦袋裡突然冒出來的。”
許荷花也就那麼一問,見閨女精神頭還不錯,便沒多管,隻是再次保證:“2畝地雖然不算多,但咱們這邊地肥,收成高,交了糧稅,緊吧些也夠咱娘倆吃了娘平時養養雞,織些布,屋後再種些高粱,總能活下去對了,有時間,還能再養頭豬,那樣一年的肉就都有啦。”
可這樣會很辛苦的,許晚春本來隻是擔心成分問題,卻不想得了這麼一番話 。
聽養母恨不能將自己個兒忙成陀螺,她心口酸澀,忍不住將疑惑問出口:“您為什麼要收養我呢?”明明一個人能活的更輕鬆,明明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十裡八鄉的,撿孩子回家養又不是啥稀罕事。”當然,許荷花沒說的是,她總覺得這孩子是老神仙指引給她的,之前打掃土地廟的時候,雖沒有出口許願,但她心裡頭是稀罕孩子的。
然後轉眼就撿了一個。
不用結婚,就能白得一閨女,還是在鐵蛋墳旁撿的,她自然樂意。
至於為什麼不明說福氣這麼難得,怎麼能往外漏呢?
許晚春不知養母心中想法,真信了她的說辭。
畢竟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大多淳樸,曆史上更有“三千孤兒入內蒙”的托孤事件。
被收養,似乎真不算稀罕事。
之前是她後世心態,思路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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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
西斜的太陽已經藏了頭。
鄰裡也升起了炊煙。
許荷花不敢耽擱,放下娃就忙碌了起來。
父母去世後,許晚春學會了做飯,但從未接觸過土灶。
所以養母攆她去院子裡玩耍時,她沒聽,端坐在小板凳上,盯著對方生火做飯。
許荷花的晚飯是早上剩下的,玉米碴子粥,兩個窩窩頭,還有一小碟醬菜。
許晚春是病號,吃得精細多了,除了精米粥,還用香油蒸了倆雞蛋。
飯菜上桌後,許荷花邊吃邊說:“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蒸幾個白麵饅頭,曹大夫說你能吃那個。”
這具身體的狀態確實太差,剃頭發那會兒,許晚春照了鏡子。
瘦到皮包骨,五官脫相,瞧著比厭食症晚期也差不了多少。
實際年紀8歲,瞧著最多5歲。
必須精細吃食,還得食補幾年才能將虧空養好。
事關自己,許晚春沒有辦法拒絕:“謝謝,我也會努力乾活的。”其實她更想說努力賺錢,但現在的小身板,賺錢什麼的,怎麼聽怎麼像吹牛。
許荷花把沒動的雞蛋羹往閨女手邊推了推:“乾活先不急,養好身體再說。”
“好。”許晚春沒有吃獨食的習慣,她拿起調羹,將二分之一雞蛋舀到養母碗裡,才埋頭吃了起來。
給許荷花樂嗬的,直說閨女好。
聽得許晚春哭笑不得,明明自己才是那個吃白飯的。
新出爐的母女倆,因一小碗雞蛋羹,熱絡了不少。
正討論晚上睡一起還是分開時,院外就傳來了喊門聲。
許晚春下意識放下碗,起身準備去開門。
“你吃著,我去。”許荷花按住閨女的肩膀,待她坐回小凳子上,才快步出了廚房。
見狀,許晚春索性也放下筷子,等養母回來再吃。
許荷花回來得很快,隻一兩分鐘功夫。
她先將抱著的一小摞衣服,放到乾淨的簸籮裡,才坐回桌子旁,拾起竹筷,邊吃邊解釋:“蘇嫂子給你送了些她兒子小時候穿過的衣服。”
“這麼多?”撿親戚或鄰裡家的衣服穿很正常,許晚春接受度很高,問完又好奇 :“蘇嫂子是誰啊?”
許荷花:“她家裡條件好,就一個男娃,衣服就多不奇怪對了,你得喊蘇嬸子,她是曹大夫媳婦,明天娘帶你去謝謝人家。”
應該的,許晚春一口答應,又問:“曹大夫很厲害嗎?”
“厲害!你彆看他才三十幾歲,好多大人物專門找他看病咧”說到這裡,許荷花將凳子往閨女身邊拖了拖,又壓低了聲音:“聽屯大爺說,曹家祖上還給皇帝老兒看過病,不然他一個外姓人能在咱們屯裡這麼有聲望?”
許晚春也配合著小小聲:“曹大夫不是咱們這邊人?”
許荷花:“不是,十幾年前從山東那邊過來的。”
現在是1950年,十幾年前正是“闖關東”高潮,在心裡捋順後,許晚春又問起彆的。
晚飯就在一問一答中進入尾聲。
吃完飯。
天邊最後一抹夕陽也落了下來。
母女倆就著暮色,洗了個熱水澡。
許晚春是堅持自己洗澡的。
無奈人小沒話語權,麻杆似的腿腳,完全抵抗不住養母的力氣,被提溜著,從頭到腳洗涮了一遍。
南方出生,南方長大,從沒經曆過這般陣仗的許醫生,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隻能不斷安慰自己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不過,羞恥、尷尬等情緒,在滑溜溜躺進被窩,又舒坦的滾兩圈後,全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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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壓了太多事,許晚春以為會睡不著的。
卻不想秒睡。
再次睜眼,天光大亮。
盯著蘆葦杆屋頂呆滯了好一會兒,許晚春才認命般掀開被子,穿衣下床。
推開臥室門,屋裡院外找了一圈,確定沒人後,她又去了廚房。
鍋裡溫了粥,還有昨天晚上養母說的白饅頭,另一顆水煮蛋。
這夥食,在後世,也不算差了。
許晚春暗歎口氣,一邊在心裡琢磨賺錢計劃,一邊快速洗漱吃早飯。
吃完飯,再洗了碗筷,本來準備掃掃院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卻不想,屋裡院外,就連驢棚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許晚春也不糾結,乾脆開了院門,直奔曹大夫家。
這具身體太小、太弱了,光靠米飯跟雞蛋,營養是不夠的。
她還需要肉類,有牛奶就更好了。
然而,不管魚、肉,還是牛奶,全都離不開錢。
許晚春沒辦法將這些全部壓到養母身上,人不欠她的,她更沒那麼厚臉皮。
所以,她得想辦法賺錢。
其實66年之前,寫文章也是高收入,但她一個不識字的8歲娃娃,想都不用想。
最終,適合她小身板,又來錢快的方法隻有一個賣草藥!
可她一個心胸外科的住院醫師,遇到疑難病例還得搖人的小西醫,真不認識幾款草藥。
所以,去隔壁學習勢在必行。
就從登門問時間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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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陽明朗,四野無風。
許是心態不一樣了。
今天的許晚春甚至有了看風景的心情。
隻幾米距離,都沒耽誤她遠眺藍天、白雲、小村莊。
曹大夫家也是三合院,隻是沒有屯大爺家的大。
行至門口,發現院門敞開著。
院子裡立著幾個高且寬的簡易木架子。
架子上麵放了很多淺口簸籮。
每個簸籮裡,又都裝有草藥。
距離太遠,看不清模樣。
她視線左移,這回落到了曹大夫身上。
他今天依舊是長馬褂,不同於昨天的藏青,今天是深灰色。
而這會兒,曹大夫正端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用切刀,很專注地切著根莖狀的藥材。
就在許晚春猶豫要不要換個時間過來時,一道窈窕的身影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這一刻,看著漸漸走近的美麗女人,許晚春總算知道書卷沁衣是個什麼意思了。
女人沒留傳統發髻,一頭乾淨的齊肩短發。
上身著一件藏藍色碎花斜襟盤扣及膝長褂,下身黑色及踝褶襇半身裙,腳上踩著搭扣黑布鞋。
整個人像是從民國畫報上走出來的大家小姐,卻也與農村格格不入。
養母說她兒子都十七八歲了,一點也看不出來。
如斯美人,再對比自己現在的磕磣模樣,許晚春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嬸子好。”
“哎!你是隔壁荷花妹子家的晚春吧?快進來!”蘇楠笑著朝人招手。
第一次登門,哪有空手的道理,而且,關係得一步步慢慢處,於是許晚春搖頭:“謝謝嬸子,我就不進去了,我能問問現在是什麼時辰嗎?”
“可以啊。”孩子不願意進屋,蘇楠也不勉強,抬起手腕看了看,笑答:“9點15了。”
露臉的目的達到,許晚春也不多留,操著小奶音,細聲細氣告彆:“謝謝嬸子,我回去了。”
豆芽菜般的小姑娘,倒騰著兩根小細腿,走的倒是挺快,蘇楠笑看像丈夫 :“荷花妹子好福氣,這閨女挺乖的。”村裡少有這麼乾淨、整潔,還禮貌的孩子。
曹大夫看向妻子,端肅的眉眼柔和了下來:“是挺乖。”
許晚春完全不知道曹大夫夫妻倆對她的印象很好。
此刻的她也顧不上了。
蓋因離開這麼會兒功夫,家裡就來了個老太太。
老太太正站在廚房門口瞧自己,頹眉耷眼,一臉的苦相:“荷花那死妮子真撿了個娃?”
許晚春:“您是?”按照穿越定律,這怕是來找麻煩的?
卻不想,老太太像是沒聽到回話,一屁股跌坐在門檻上,哐哐開始抹眼淚,嘴裡更是翻來覆去念叨:“個倔妮子,離了婚的女人本來就不好嫁,她還往身上攬個丫頭養活,這下更找不到好人家了女人不嫁人可咋辦喲”
許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