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德鈞和田秀趕走了圍在自家門口看熱鬨的吃瓜群眾,帶著蘇又子回到家裡的時候——
蘇甜荔剛剛扒完最後一口飯。
不得不說,
紅燒肉當然好吃,
可惜分量不多。
所以第二好吃的,就是客家煎釀豆腐了。
嫩豆腐切塊,中間挖掉一部分,製造出一個小小的淺坑,坑裡放上一塊肉餡,再用小火將豆腐煎得表皮微焦;
最後再加水燜煮,燜者的時候放一把黃豆在湯裡……
當然了,在七十年代末,全國的經濟條件也就這樣。
這食堂出品的煎釀豆腐上的那塊肉餡,肉少到可以讓人直接忽略。
總之,蘇甜荔一口咬下去,覺察到那塊肉餡像是香菇和蔥做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豆腐本身已經超極美味,
蘇甜荔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蘇德鈞、田秀和蘇又子進屋的時候,聞到了香噴噴的紅燒肉的香氣。
然後——
他們仨目瞪口呆地看著蘇甜荔捧著比她腦袋還大的飯碗,拿著筷子叮叮當當的扒飯,直到仰頭吃完最後一口米飯……
然後心滿意足地將光潔的大碗放在桌上。
弟弟蘇天才早就已經吃完了飯,也將空碗放回到飯桌上。
蘇甜荔滿意地看著自己吃完飯的大碗——很好,一粒米飯也沒剩下!
這充分發揮了她在109農場裡養成的珍惜糧食的良好習慣。
但,她看到了阿弟吃完飯的碗後,皺眉說道:“浪費糧食。”
聞言,蘇天才也湊了個腦袋過來看,見阿姐的碗如此乾淨,一粒米飯也沒剩下;
又看看自己吃完飯的碗,東一粒西一粒的米飯全掛在碗壁上……
蘇天才立時赧然,又重新拿過飯碗,認認真真地將碗裡殘存的飯粒全部吃儘。
蘇甜荔吃飽了,站起身對田秀說道:“謝謝媽為了慶祝我回家,給我買的紅燒肉,很好吃,我已經吃飽了。”
蘇甜荔又對蘇德鈞說道:“爸,聽說你身體不太好,趕緊吃完飯就去休息吧!”
蘇甜荔對蘇又子說道:“大姐,最後一個吃完飯的洗碗哦,所以辛苦你了。”
最後,蘇甜荔對家人們說道:“爸媽,我剛回來,在火車上坐了幾天幾夜好累啊,我先去補個覺,等我睡醒了以後再敘舊。”
她又指著掛在次臥門把手上的小包袱,說道:“爸媽你們彆動我的行李,裡頭有我這幾年攢的工資和調令,我睡醒以後再拿出來給你們看。”
說完,蘇甜荔施施然進了次臥,脫了鞋爬到上鋪睡了。
全家人……
除了蘇天才之外,全部集體石化。
他們沒有想到,蘇甜荔回到家以後的狀態如此絲滑!
不過,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蘇德鈞。
他比較神經大條,覺得老二適應性強也挺好的,就是有點兒不尊重長輩。
爹媽還沒吃飯呢,她怎麼自己吃上了?!
但這也沒啥關係,
孩子趕了好幾天的路才回來,餓了、倦了,這也情由可原。
於是他走到飯桌那邊,看到裝菜的飯盒裡隻剩下三塊紅燒肉了?
蘇德鈞沒猶豫,先拿過另外一盒白米飯,又將剩下的三塊紅燒肉裡的兩塊比較肥的挾了起來,放進自己的飯盒裡。
他將肥肥的紅燒肉按壓進白米飯,肥肉頓時融化在米飯上……
蘇德鈞開始大口扒飯。
蘇又子差點兒被氣死了!
她完全不能接受狀態如此鬆馳、自如的蘇甜荔。
尤其是,當蘇甜荔施施然走進她的房間還爬到了她的上鋪???
蘇又子立刻明白過來,她藏起來的信件和彙款單為什麼會被父親翻找出來了!
氣得蘇又子七竅生煙,一個箭步衝進屋,站在床前指著蘇甜荔大罵,“你給我起來!這是我的家!是我的房間!是我的床!誰允許你呆在這兒了?”
蘇甜荔本來已經躺下了,
聽了蘇又子的話,
蘇甜荔坐起身,居高臨下冷冷地盯著蘇又子。
蘇又子被她黑幽幽的眼珠子平靜無波地瞪視著……
也不知為什麼,
蘇又子那滿腔的怒火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蘇甜荔譏諷地看了蘇又子一眼,重新躺下來睡覺。
蘇又子委屈地咬下唇,環顧著本來就亂七八糟、但因為被蘇甜荔“收拾”過以後,變得更加亂七八糟的房間……
田秀在客廳裡喊她,“又子,快出來吃飯。”
蘇又子又恨恨地瞪了一眼睡在上鋪的蘇甜荔,正準備走出房間——
她突然看到了掛在門把手上的小包袱。
蘇又子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了蘇甜荔說過的話“包袱裡有我這幾年攢的工資和調令”……
她眼珠子一轉,不動聲色地退出了房間。
隻是,當蘇又子看到擺在飯桌上的飯盒裡,隻剩下最後一塊紅燒肉的時候——
蘇又子炸了!
“媽!!!你說要給我買紅燒肉的,今天是我生日!”蘇又子氣憤地說道。
蘇德鈞正就著肥肉汁扒飯。
聞言,他冷笑,“老子過生日吃酸菜,你一個年輕人過生日要吃紅燒肉?!”
平時他也不太計較這些,畢竟他也能跟著吃上好的。
可今天他還沒能從那六百塊錢的陰影裡走出來……
所以現在蘇又子說什麼都是錯。
“愛吃吃,不吃滾!”蘇德鈞生氣地說道。
蘇又子一向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掌中珠。
此時因為老二的緣故,接二連三被父親這樣對待,
蘇又子根本受不了!
眼淚一下子就湧出她的眼眶,她又不敢吭聲,因為剛才她人生中頭一次捱了父親的打,還是當著那麼多大院家屬的麵捱的打……臉都丟光了好嘛!
蘇又子隻好眼淚汪汪地看著田秀。
田秀也窩火。
她也下意識想安慰女兒“彆哭了媽再給你買一份”,
可一想到去食堂買一份紅燒肉就要一塊五……
而且女兒還瞞著自己昧下了那麼大的一筆錢,
安慰蘇又子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快吃吧!”田秀淡淡地說道,“……你爸算是對你好的了,至少還剩了一塊紅燒肉給你,我一塊都吃不上呢!”
想了想,田秀實在不甘心,又念叨道:“又子啊,媽是什麼都想著你啊!你看看,隻剩下一塊紅燒肉了,媽都舍不得,全留給你吃!可你呢?你拿了老二那麼多錢,你是一分也沒舍得給你媽花啊!你甚至嘴緊到一個字也沒跟媽說……”
蘇又子又想哭了,“媽!那根本就沒有多少錢!”
蘇德均問道:“那你到底拿了多少?”
蘇又子小小聲說道:“沒多少……”
蘇德均煩了,“多少???”
蘇又子像田秀告狀,“媽你看他嘛!他好凶!”
但這一次,田秀也沒辦法再慣著蘇又子,因為田秀也想知道蘇又子到底昧下了多少錢。
於是田秀沒吭聲,隻是皺眉看著蘇又子。
蘇又子沒辦法,隻得小小聲答道:“真沒多少,就……就幾十塊錢。”
此言一出,連田秀看向蘇又子的眼神也盛滿了失望。
蘇德鈞大怒,把碗往飯桌上一摔,發出“砰”一聲巨響,嚇了田秀和蘇又子一跳!
“你還放屁呢!老二都說了,她一個季度寄一次錢,每次寄三十!你自己算算……她寄了多少錢回來!”蘇德鈞吼道。
田秀也忍不住對蘇又子說道,“是啊,老二一個季度寄回家三十……攤下來一個月就有十塊錢。五年下來,那就是……”
就是六百塊錢啊!!!
田秀無比痛心地想道。
蘇又子急了,“沒有那麼多!她、她隻是剛開始的時候寄了一點兒錢回來,後來根本沒寄了……”
蘇德鈞怒道:“老子再也不相信你的屁話了!你在老子這兒,一點信用也沒有!”
蘇又子哭了,“媽!媽你看他啊——”
可田秀也不相信啊!
畢竟田秀親眼看到了彙款底單——至少有四張,每張都是三十塊錢!這裡就已經有一百二了,根本就不是蘇又子說的隻有幾十塊錢。
這時,蘇天才忍不住質問蘇又子,“大姐,既然你明知道二姐是去了大西北,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還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往江西一封信一封信的寄?”
“而且二姐寄回來的信,你全都拆開看過了!你沒見二姐在信上說的,她生病了她需要消炎藥,求我們給她寄去嗎?大姐,你真的這麼狠?你見死不救!”
田秀皺眉,“老四!注意你的言辭!彆把你大姐說得這麼壞!”
蘇天才看了田秀一眼,氣得把頭扭到一旁去。
田秀這才柔聲問蘇又子,“又子,你告訴媽……那些錢呢?”什麼消炎藥不消炎藥的,田秀根本不關心。
她最在意的還是那筆錢。
那麼多錢呢,總不能全被老大花完了吧?
所以田秀不死心,滿懷期待的看著蘇又子。
蘇又子朝著田秀撒嬌,“媽!我的話你也不信麼?那些錢真沒多少,早沒了!”
“早沒了?”田秀盯著蘇又子,一臉的不信。
一旁的蘇天才也不甘心。
既然媽媽還是一如既往的偏心,
那二姐受到的虧待,
就由他來向大姐問責好了!
蘇天才繼續質問蘇又子,“大姐,你還沒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明明二姐有寫信回來要藥,可你不理會她的死活!明明二姐也有寄錢回來,可你自己一個人吞了,一分錢也不給家裡,還害得爸媽誤會了二姐這麼久……大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蘇又子眼神閃爍,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到了借口,梗著脖子說道:“因為我討厭老二!我就是討厭她!誰讓她對媽媽不好!”
田秀一愣。
蘇天才頓時瞪圓了眼睛,“二姐對媽不好?她哪裡對媽不好了?”
蘇又子氣憤地說道:“以前她還沒下鄉的時候,她就老跟媽對著乾!媽讓她煮飯,她說她去菜園。媽要她掃地,她說腰痛……反正媽說的話,老二從來不聽!所以我就是要給她點厲害瞧瞧……”
蘇天才不可思議地看著蘇又子,問道:“哪怕二姐病死在外頭?”
蘇又子急道:“她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田秀不悅地對兒子說道:“好了老四!你大姐已經知道錯了,她心裡也不好受,都是一家人,你二姐都沒說什麼,你在這兒亂出什麼頭!”
蘇又子看著弟弟,露出得意且挑釁的表情。
蘇天才滿麵的震驚,“媽!”
田秀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這事兒我做主!既然老二已經回來了,這事兒以後誰也不許再提!”
蘇天才冷笑了一聲,拿著書包朝著門口走去。
田秀看著兒子的背影,喊道:“老四!你去哪兒?”
“上學!”蘇天才頭也不回地說道。
田秀皺眉,“現在才12點半,你不是2點半才上課?”
蘇天才轉過頭,冷冷地看著蘇又子,對田秀說道:“我不敢再呆在這個家裡了行嗎?我再也不敢得罪你的心肝寶貝,因為我害怕哪一天我死在你的心肝寶貝手裡,你也隻會覺得我的屍體嚇著你的心肝寶貝了!”
說完,蘇天才推門而出,又重重地“砰”一聲反手關上了門。
田秀被氣得直喘粗氣。
蘇又子哭哭啼啼地向田秀告狀,“媽!你看老四——”
蘇德鈞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蘇又子被嚇得一個激靈,打起了嗝兒。
蘇德鈞氣呼呼扒完飯,也扔下飯碗走了,說要去上班。
田秀隻好招呼蘇又子也吃完了飯。
蘇又子氣鼓鼓的吃完了她最不愛吃的清炒圓白菜葉拌飯,見飯桌上擺滿了沒洗的飯碗,又想蘇甜荔說要她洗碗的事兒,很生氣,“媽,這些碗你放著,彆洗!等老二起來了再洗。”
田秀滿心沉浸在“老二明明寄了錢來卻一分沒收到”的失望裡,心裡很不好受,又見時間已經不早了,便說道:“好了我先去上班了,有事晚上再說。”
說完,田秀也走了。
就這樣,家裡隻剩下蘇又子和蘇甜荔姐妹倆。
蘇又子站在房間門口,恨恨地盯著躺在上鋪睡覺的蘇甜荔,恨不得衝過去扇蘇甜荔幾耳光!
但最終,蘇又子的目光落在了掛在門把手上的小包袱上。
蘇又子的臉色幾經變換,最終還是伸出了手,顫顫巍巍地摸向了小包袱。
她的心,砰砰狂跳著,腦子裡也在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這麼做,因為父母已經在為她昧下了蘇甜荔寄回來的錢而生氣……
可她滿腦子都是今天和閨蜜出去逛街時,在友誼商店看到的那件漂亮又上檔次的進口連衣裙。
良久,蘇又子把心一橫,拿下了小包袱。
她飛快的解開包袱,映入眼簾的是厚厚一疊資料。
粗略一翻,竟然是蘇甜荔的調令???
蘇又子無比震驚!
什麼?
明明蘇甜荔去的是鳥不拉屎的大西北,回來的時候竟然這麼風光?
她不但成了護士?而且行政崗位還是副科級乾部?約等於護士長???
在這一刻,蘇又子嫉妒得無以複加。
連夾在資料裡的錢鈔,似乎也失去了對她的吸引力……
直到睡在上鋪的蘇甜荔翻了個身,鬨出來的動靜嚇了蘇又子一跳,
蘇又子這才慌慌張張的一把抓住那把錢鈔,又忙不迭的將所有的資料全都塞進包袱,又胡亂綁好了小包袱,這才像被鬼追似的逃出了家!
這時——
蘇甜荔從上鋪坐直了身子,打量了一下那個被蘇又子重新掛在門把手上的小包袱。
說實話,蘇甜荔確實很困。
畢竟拿著那麼多的錢和如此重要的資料回來,一路她幾乎不敢睡覺,生生捱了幾天幾夜。
真不枉費她死忍著困意,一直猛掐自己胳膊、才能保持清醒,直到親眼看到蘇又子翻了她的包袱偷走她的錢……
蘇甜荔露出譏諷的笑容。
現在她終於放下了心,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