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是瑞穗想見你。”
似乎是生怕再被那雙可怕的眼睛注視,這一次坐車追上來的豐川定治開門見山,隻是麵向孫女,目不斜視,連語速都比之前快了不少。
祥子本以為是祖父後悔了,又想要把她強行帶回去,卻沒料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瑞穗,豐川瑞穗。
豐川定治之女,同時也是豐川祥子的母親。
自從離開豐川家後,小祥已經很久沒有和媽媽聯係過了。
一開始是因為不理解,不理解她為什麼能那麼突然和爸爸離婚,而且連詢問的機會也不給自己,還對她閉門不見。
後來在發現那個男人的本性後,祥子倒是試著和媽媽打電話,可惜始終沒人接聽。
她還以為是媽媽仍在生氣,就暫時歇了聯絡的心思,打算等未來媽媽消了氣,再和她見麵。
對於祖父的話,她並未第一時間相信,隻是疑惑中帶著警惕:
“……既然想見我,媽媽為什麼沒有和您一起來?”
再不濟,給她打一通電話也是一樣的,這種小事,根本犯不著讓祖父親自找上門吧?
麵對這個問題,豐川定治卻沉默了一會兒。
在孫女越來越警惕的目光中,他才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因為……瑞穗做不到。”
……
盧格裡克症,也叫肌肉萎縮性側索硬化症,但它最廣為流傳的名字卻是:漸凍症。
這便是豐川瑞穗許久沒有露麵的原因。
據人類現今擁有的醫療手段,並不存在任何治愈的可能,隻能儘力延長生存時間,當你確診的那一刻,屬於死神的鐮刀便已高高舉起,一切都已注定。
這似乎是豐川家族天生擁有的詛咒,從很多年以前便是這樣。
瑞穗的奶奶沒有躲過,瑞穗的母親也沒有躲過,而現在輪到瑞穗了。
與傳統漸凍症不同,豐川族人患上的漸凍症更像是變異版,或者是症狀類似漸凍症的彆的什麼疾病,因為它來勢更凶,發病也更迅速,且發作毫無規律。
或許是二十歲,或許是三十歲,又或許是四十歲。
它就像一輛行駛的火車,或許中途會晚點,但遲早會進站。
縱然豐川家財大氣粗,在霓虹這個國家堪稱一手遮天,但麵對這如同天譴一般的絕症,豐川定治依舊找不到任何能夠拯救愛女的手段,就像幾十年前,他找不到拯救妻子的方法。
指望超凡力量嗎?
但這些人說到底隻是掌握了驅鬼除魔手段的普通人,會老會死也會受傷,再怎樣強大的陰陽師,隻需一顆廉價的子彈就能解決。
在治病救人方麵,他們的價值還不如一位老練的醫生。
豐川瑞穗並不想讓女兒為自己擔心,所以她拜托父親瞞著祥子,自己則被轉入豐川家旗下的私人醫院,接受最全麵的治療。
愛女重病,豐川定治本就心如刀絞,女婿又在這時爆出醜聞,他盛怒之下,索性將那個男人趕出家門,並強令對方與瑞穗離婚。
至於離婚雙方必須同時到場簽署申請書?
在豐川家有形的大手麵前,這些細枝末節不重要。
偏偏趕走了不省心的女婿,不明真相的孫女又開始鬨彆扭,離家出走。
為了不讓女兒煩心,他隱瞞了這些消息,本打算等瑞穗的情況稍微穩定下來,再騰出空把祥子帶回來,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
雖然瑞穗已經努力接受治療,用最陽光積極的心態應對疾病,可她的身體實在太柔弱,很快就出現了嚴重的不良反應,肌肉萎縮開始擴散,甚至連呼吸能力也隨之下降,必須依賴全天候呼吸機輔佐。
哪怕是最權威的專家團隊麵對這一切也無力回天,甚至無法做到延緩她的痛苦。
如今的豐川瑞穗,壽命可以按天數算。
為了讓瑞穗臨終前能再見女兒一麵,豐川定治這才會主動找上門。
隻是他習慣了對外人發號施令,所以哪怕在至親的孫女麵前,也惜字如金,就像上司不會和下屬多費口舌,隻會簡短的吩咐對方記得完成工作一樣。
“可是……明明上一回見到媽媽時,她還沒什麼異樣!”
豐川祥子當然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豐川家內部並未將遺傳病的存在大肆宣傳,隻有高層知曉,畢竟這種事隻會鬨的人心惶惶,與其讓族人們在不安中迎來自己的結局,倒不如當個無知的笨蛋,開開心心度過接下來的每一天。
祥子很想把這一切都當成是祖父編造出來的謊言,目的就是為了哄騙她回家,可看著祖父那張哀悼般的臉,反駁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假如有可能,我比你更希望這是假的。”
豐川定治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瑞穗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
這是一間冰冷的病房,充斥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穿著白色條紋病號服的女人安靜躺在病床上,戴著大大的氧氣麵罩,像是沉沉睡去。
一旁的不知名儀器發出討厭的滴答滴答聲,她本就雪白的臉因為失去血色,此刻近乎透明,幾縷柔順如海藻般的碎發被冷汗黏在額角,那張溫柔的臉卻始終沒能學會扭曲。
“……如今,瑞穗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大多時候都在睡夢中度過。”
豐川定治站在玻璃前,靜靜看著病房中熟睡的女兒,嗓音低沉,藏滿深深的疲憊。
縱然平日裡是一言能夠決定數十萬員工命運的大人物,但在這間病房前,他也隻是一位父親,對病重女兒無能為力的父親。
祥子死死咬著唇,一直到咬出血也未曾察覺。
從記事起媽媽在她眼中就是溫柔的,會輕聲安慰她的小情緒,在晚上抱著她,用好聽的聲音唱一首搖籃曲。
她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母親,蒼白得好像一具快要壞掉的玩偶,了無生氣。
心中被什麼巨大的惶恐淹沒了,她從未意識到原來死神距離自己竟然這樣近,近到隻需輕輕揮一下鐮刀,就能取走媽媽的性命。
人在極度慌亂的情況下會本能尋找最能給予自己安全感的東西。
祥子下意識抓緊了身旁社長的手,那雙黃金般璀璨的瞳孔從未如此脆弱。
“彆擔心。”
白鯉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脊背,她的體型嬌小,此刻微微蜷縮在他懷中,像風中的蘆葦,止不住顫抖。
“瑞穗女士,不會有事的。”
“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