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孫姿頷首應允,
尾音卻不自覺地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仿佛一團無名火在胸腔內悄然升騰。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琪琪那樣出類拔萃,心地又善良,放眼天下,什麼樣的男人她找不到?
為何偏偏就栽在了陸沉身上?”
她話語微微一頓,像是舌尖在苦苦尋覓著最精準的利刃,斟酌著用詞。
最終,還是選擇了那個在她看來最貼切,也最解氣的標簽。
“一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周瑾瑜並未立即接話,仿佛孫姿拋出的並非一句指責,而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命題。
她指尖輕柔地摩挲著手中溫潤的瓷杯,端起,湊近唇邊,
極其緩慢而優雅地抿了一口尚有餘溫的茶水。
動作舒緩得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冥想,
又像是在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去捕捉話語背後更深層次的意味。
房間再次陷入一片靜謐之中。
唯有咖啡機運作時低沉的嗡鳴,以及窗外隱約可聞的城市喧囂,如絲如縷地鑽入耳膜。
孫姿目光緊鎖著周瑾瑜,
眼神複雜,既飽含著對專業解答的期盼,又夾雜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
她並不確定。
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卻聲名鵲起的心理學專家,
是否真的能夠撥開她心中盤根錯節的迷霧,解答她困惑已久的情感難題。
畢竟,情愛這東西,
向來是世間最玄妙難測,也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
時間如同指間沙,悄無聲息地流逝。
周瑾瑜終於放下茶杯,清脆的瓷器碰撞聲,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孫姿臉上。
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看似波瀾不驚,
卻仿佛蘊藏著一種能夠穿透人心,直抵靈魂深處的洞察力。
“孫小姐,您用‘渣男’來形容陸沉先生,”
周瑾瑜聲音輕柔,語速不疾不徐,
“這或許是您,或者說是外界輿論,強加在他身上的一個定義。”
“但是,至關重要的一點是,鄧琪琪小姐她本人,是否真正認同這個定義呢?”
孫姿聞言,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仿佛被一語點醒夢中人,又像是突然被拋出一個從未思考過的刁鑽問題。
這個問題,她似乎真的從未認真審視,更遑論深入探究。
長久以來,在她固有的認知裡,陸沉“渣男”的標簽,
早已被牢牢焊死,如同一個毋庸置疑,鐵板釘釘的事實。
可是琪琪……
琪琪的心底,深處,真的也這般堅定地認為嗎?
望著孫姿臉上茫然的神情,
周瑾瑜繼續循循善誘道。
“或許,在鄧琪琪小姐的心靈深處,陸沉先生並非全然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渣男。”
“至少,在她眼中,陸沉身上,閃爍著某些您所忽略,或者說,潛意識裡並不願意承認的特質。”
孫姿眉頭瞬間緊蹙,
她本能地抗拒周瑾瑜的這番剖析,內心深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悅。
這番話,在她聽來,
仿佛在隱晦地暗示,是她自己先入為主,對陸沉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見。
“可是,他那麼長時間以來,明明一直都在漠視琪琪的真心啊……”
孫姿語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那些都是鐵證如山的事實!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證明他就是個渣男嗎?”
周瑾瑜嘴角邊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笑容很淺,卻如同春風拂麵,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孫小姐,在心理學領域,存在著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叫做‘認知失調’。”
“當一個人的行為,與自身原有的認知體係產生尖銳衝突時,內心深處便會滋生出一種難以忍受的不適感。”
“為了儘快擺脫這種令人煎熬的不適,人們往往會下意識地調整自身的認知,
使其與已發生的行為儘量保持邏輯上的一致性,從而達到內心的平衡。”
“對於深愛著陸沉先生的鄧琪琪小姐而言,‘愛上陸沉’,這便已然構成了一個既定的行為事實。”
“倘若她內心深處,固執地認定陸沉先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那麼,這個行為事實,便與她的認知之間,產生了無法調和的劇烈衝突。”
“這種認知上的巨大割裂與衝突,會在無形之中,給她帶來深重的心理痛苦。”
“因此,為了本能地規避和減輕這種痛苦,
她極有可能選擇性地弱化甚至直接否認陸沉先生‘渣男’的負麵形象。”
孫姿沉默不語,陷入了沉思。
周瑾瑜口中那些晦澀難懂的心理學專業術語,她聽得似懂非懂,一知半解。
但經由周瑾瑜深入淺出的剖析,
她卻又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了一些潛藏在迷霧之下的真相,一些她從未認真思考過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
孫姿遲疑著,不太確定地開口,
“琪琪她,其實是潛意識裡不願意,或者說,是不肯相信陸沉是個渣男?”
周瑾瑜微微頷首,肯定了孫姿的猜測。
“極有可能如此。”
“更準確地說,或許是鄧琪琪小姐,在情感上,下意識地選擇了策略性地忽略陸沉先生身上那些‘渣’的側麵。”
“轉而將全部的情感聚焦點,都傾注在他身上那些美好的,閃光的優點之上。”
“通過這種近乎自我欺騙的方式,來勉強維係她內心脆弱的情感平衡。”
孫姿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更深的結,
她依然覺得周瑾瑜的這番論調,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近乎天方夜譚。
但冥冥之中,又似乎蘊含著某種難以辯駁的道理,讓她無法全然否定。
“那……那我究竟應該怎麼辦?”
孫姿語氣茫然,帶著一絲求助的意味,向周瑾瑜詢問道。
“難道我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琪琪,繼續被那個渣男蒙蔽雙眼,越陷越深嗎?”
周瑾瑜再次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孫小姐,如果您真心希望鄧琪琪小姐能夠徹底認清陸沉先生‘渣男’的真麵目。”
“那麼,最行之有效的辦法,絕非苦口婆心地向她羅列陸沉先生究竟有多‘渣’。”
“而是引導她,讓她親眼去見證,去切身感受,陸沉先生究竟有多‘渣’。”
孫姿聞言,徹底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親眼看到?”
“這……要怎麼才能讓她親眼看到?”
周瑾瑜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如同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陸沉先生不是已經神秘失蹤了嗎?”
“那麼,當務之急,便是想方設法找到他。”
“找到他之後,創造機會,讓鄧琪琪小姐親自去見他一麵,近距離觀察他的一言一行。”
“讓她用自己的眼睛,去細致入微地審視,陸沉先生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當所有真相都赤裸裸地呈現在她眼前,再也無從遁形的時候。”
“她內心的天平,自然就會傾向於相信事實本身。”
孫姿聽完了周瑾瑜的話,仔細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我明白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這家夥抓出來!”
孫姿的電話,又一次執著地響了起來。
鄧琪琪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秀眉緊緊地蹙起。
又是孫姿。
從昨天到現在,這已經是孫姿打來的第十三個電話了。
她真的不明白,孫姿到底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不停地聯係自己。
深吸一口氣,鄧琪琪滑動屏幕,接通了電話。
“琪琪,你在哪裡啊?”
電話那端,立刻傳來孫姿略帶焦急的聲音。
“我在外麵有點事。”
鄧琪琪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淡淡的疏離。
她不想告訴孫姿,自己在醫院。
更不想告訴她,陸沉現在的情況。
“你在外麵做什麼啊?怎麼一直不接電話,我很擔心你。”
孫姿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關心,但鄧琪琪卻覺得有些刺耳。
“我沒事,隻是手機靜音了,沒聽到。”
鄧琪琪淡淡地回應著,語氣儘量平靜。
“琪琪,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
孫姿並沒有放棄追問,反而更加緊逼。
鄧琪琪的心中,升起一絲厭煩。
她真的不想和孫姿繼續糾纏下去。
“我真的沒事,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鄧琪琪說完,不等孫姿回應,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將手機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孫姿的電話,讓她更加心煩意亂。
她現在隻想安靜地陪在陸沉身邊,不想理會任何其他的事情。
然而,還沒等她平靜下來,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還是孫姿。
鄧琪琪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她咬了咬牙,再次接通了電話。
“孫姿,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一次,鄧琪琪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和怒意。
“琪琪,你彆生氣,我隻是真的很擔心你。”
孫姿的聲音,依舊溫柔,仿佛剛才的不愉快沒有發生過一樣。
“擔心我?我看你是想打聽我的行蹤吧?”
鄧琪琪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說道。
“琪琪,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呢?我們是朋友啊,我關心你不是應該的嗎?”
孫姿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
“朋友?嗬嗬……”
鄧琪琪再次冷笑,心中的厭惡感更加強烈。
她和孫姿,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朋友。
孫姿是個女童,一直想睡她。
“琪琪,我知道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但是……”
孫姿還想繼續解釋,卻被鄧琪琪直接打斷。
“夠了,孫姿,我不想聽你廢話,如果你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鄧琪琪說完,再次掛斷了電話,並且直接將孫姿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孫姿的糾纏。
然而,她還是太天真了。
僅僅過了不到半個小時,病房的門,被人敲響了。
“請進。”
鄧琪琪疲憊地說道,頭也沒抬。
她以為是護士來查房。
然而,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孫姿。
孫姿正站在病房門口,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看著她。
“琪琪,我找到你了。”
孫姿的聲音,帶著一絲勝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