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朱縣令怎麼來找我了?”
林江確實不怎麼理解,他探出頭朝著門外看了一眼,有幾個衙役正背著鍋。
這看樣子確實是來吃飯的。
不過食材是人家自己帶的。
“談談案子。”朱縣令道:“襲擊你家那人,我找到些線索了,不過那人身份有點特殊,不方便在衙門裡麵談,我乾脆就過來了。”
頓了頓:“找你吃個飯。”
林江能聽出來朱縣令大概的意思,也就直接開門,把朱縣令迎接進來了。
進了門的衙役們立刻就找到了林家院子正中間的那個石桌,他們利落的動了手,把包囊裡麵的東西放在了石桌上。
林江這才看到。
這是個銅鍋。
涮肉的那種銅鍋。
但這個時候還不叫火鍋,這銅鍋有個雅致的名字,叫做“拔霞供”,最外側畫著藍色朵朵花,漂亮的像是個花瓶。
白山縣沒這東西,要找得去些大城市,在那些上了台麵的館子裡才能知道看到。
最常吃這鍋的,是京城那邊的人。
沒想到朱縣令竟然也有這玩意。
估計是沒少花銀子。
衙役們把鍋放到石桌上之後,又把吃吃喝喝的東西往桌子上放。
先是拿了些肉片和小魚,又端上來了麻醬,還有些林江也不認識的野菜。
最後的最後,竟然端出來了一盤花瓣。
白色的,林江不認識。
林江也是第一次看到涮鍋涮花的。
他以前下火鍋館子的時候確實聽說有那種火鍋會往裡麵下一些藥材,可這花看起來也不像是藥材。
食材放好了之後,朱縣令就開始揮手趕人:
“明天早上你們來收拾東西就行了。”
本來有幾個專職護衛的衙役不太想離開,但是被朱明遠給瞪回去了。
“我和林公子吃飯,還能出什麼問題?沒有任何問題。”
護院的沒辦法,隻能這麼離開了。
在弄完了這一切之後,朱縣令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開始涮肉。
根本就沒把自己當外人。
林江甚至都沒找到客套和勸朱明遠離開的機會。
沒辦法,他也坐在了椅子上。
朱明遠涮了一會。
但明顯火不熱,那片肉才白了一點點。
他也像是舍不得扔,就著麻醬就吸溜一下吃進了肚子裡,然後他又把這一盤的花瓣都倒進了火鍋,一股醉人的芳香竟直接從火鍋裡麵奔了出來。
林江抽動了兩下鼻子。
這芬芳的花香在進入他的口喉之中之後,竟然直接化成了一道氣息,彙入了他體內的層宮殿裡。
道行往上漲了一些!
嗯?
這確實應該是有年頭的藥。
你說來就來吧,還帶這麼多禮物,也太客氣了。
“火還不夠熱,等一會吧。”
朱明遠道。
確實,林江吃火鍋還是喜歡稍微多涮一小會。
正待和朱縣令說談兩句話,林江忽然心有所感。
側頭一看,發現後院林生風正在順著門廊往外看。
他扒拉著門外側,隻露出個腦袋。
林生風這段時間一直在裡屋,忽然就醒了。
朱明遠也看到了林生風。
“喲,林老爺子,過來一起吃啊?”
林生風沒動。
倒是林江直接起了身,朝著自家老爺子那邊走去。
“老爺子,你怎麼出來了?”
林江攙扶住林生風,把他的身形擋在牆壁後麵。
現在林生風還是三條胳膊,一般人看到了,總歸會被嚇到。
朱縣令可能不是一般人,他不一定會被嚇到,但他大概率會刨根問底。
林江不會接第三條胳膊,所以林江不知道該怎麼向朱縣令解釋是這個事。
林生風像是沒聽到林江說話,他眼神直勾勾的盯著石頭桌子,看了很久。
“阿爺你要是餓了,我一會兒給你……”
“孫兒欸,那花有毒。”
林生風道。
花?
有毒?
林江看向了石頭桌子上。
縣令帶來的花朵有一半擺在盤子裡,另一半則是進了花鍋裡。
那股醉人的香味,仍然在一縷一縷的向外飄,甚至都飄到了後院的位置。
“軟人腳根,酥人筋骨,飄飄欲仙,邈邈化魂。”
林老爺子又嘀咕了一遍,是應該是說那些花的藥效。
林江沒說話。
有毒……
這香味嗅到人的鼻子裡麵,身子都會變軟嗎?
為什麼嗅到我的身體裡會變成修行的道行?
觥玄教的吃喝法門竟然還有這般用途嗎?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
朱縣令為什麼要給我下藥?
林江想了想之前林家和朱縣令的關係。
他們兩家其實沒什麼太多接觸,談不上有什麼恩情,也談不上什麼憎恨。
沒道理因為恩怨下藥。
那就是為了利益。
今天上午的時候,縣令就逮著自己問了一下物件的問題,不過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林家裡有一個能讓人死而複生的“寶貝”,來試探一下自己的口風,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
還有一個最有可能的情況。
林生風癔症更邪了,他認錯了朱縣令拿來的好東西,冤枉了好人。
介於林生風現在這麼一個狀態,他的話聽也隻能聽一半。
還是得多提幾分戒備。
“阿爺,你放心好了,”林江勸一句林生風,後者還是不怎麼想動地方,他想了想,換了個話:“你孫兒已經成了神仙,怎麼可能被這凡物藥倒?”
林生風這才滿意的露出笑容:
“孫兒是神仙,孫兒是神仙。”
林江就這麼連哄帶騙的把林生風給送回那屋去了。
才轉而回到座位旁。
現在這鍋已經開,水在那裡咕嚕嚕的滾,一股濃鬱的香味溢散出來,滿溢四周。
朱縣令繼續在那裡涮肉:
“林老爺子不來?”
“不來了,老爺子思緒還是有些紛雜,不太想見外人。”
“真是可惜了。”朱明遠很感慨,好像真的很可惜:“這鍋叫花花鍋,是個漂亮姑娘教我的做法,屬於世間少有的美味。林公子,你也嘗嘗?”
林江壓根都沒動筷子:
“朱縣令,今天晚上來找我,真的隻是為了涮個肉?”
“隻是為了涮個肉不行嗎?”朱明遠問。
林江沒說話。
朱明遠這麼一片一片的吃肉,吃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放下手中的筷子。
“林公子,你真沒有什麼線索?”
“今天白天的時候,我應該已經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林江搖了搖頭:“縣令,查案子這件事不應該查到我身上吧?”
“哪怕是受害者也需要錄口供,否則的話,這縣裡的案子是沒法辦下去的。”
朱明遠沒看林江,反而把注意力停留在桌麵上的那盤花當中:
“林公子,我最後再問一遍,你什麼都不知道?”
林江沉默不語。
朱明遠無奈的歎了口氣:
“看樣子你真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縣令,你是知道什麼嗎?”
“我還真知道些事情,但講起來有點複雜。”
“請講。”
朱明遠自言自語的起來:
“我自小就有寒毒,臉上生了一塊巴掌大的胎記,從小就被人瞧不起,而且我臉上這印子若是見了太陽,還會滋起如同烈日炙烤一般的疼痛感,導致我日日難過,夜夜睡不著。
“唯獨隻有我個發小告訴我,我這個是富貴印,長大之後必定大富大貴,成人上人,我才堅持下。
“我家中有些銀子,就勤奮苦讀,終於考取了功名,進了京城。
“可到了京城內,我才知道,如果是想當官,從政儀表這一關必須得過。我臉上生了這麼大個印子,這輩子都不可能當什麼大官。
“可我還是去考了試,頂著大太陽,頂著臉上的燒,考了個不錯的成績,那日聖上親自接見我,聖上心情不錯,又見我努力,就讓我到這白山縣來成為這一縣之令。
“多好啊!
“回來之後便立刻提拔我那發小成了我身邊一把手,我們兩個一並在白山縣乾活。”
林江思考了一陣子,卻是完全不記得朱明遠身邊跟著什麼常見的老人。
就連他手下的捕頭也不過上任五六年,應該不是發小。
“這位發小現在?”
“他死了。”
“……節哀。”
朱明遠沒什麼表情,他隻是繼續涮肉,邊道:
“最近死的。”
林江不語。
“最近有個差事,有位漂亮姑娘需要尋個寶貝,說是弄到手之後就能把我身上的寒毒取出,還給了我個偏方,表示能夠暫時壓製住寒毒。
“我試了一下這偏方,效果確實不錯,白日裡曬著太陽,臉上也不覺得疼了。
“於是我生了心思,想要辦好這件事情,但我又不好明著去討那件寶貝,就讓我這個兄弟上門去討,結果沒想到啊,竟然被人給打死了。”
院內升起了一陣風,朱明遠桌麵上方餐盤內的花朵隨著風朵朵飛起,飛揚到了空中,繞著朱明遠的身體輕輕旋轉。
他抬起頭,緊盯著林江:
“林公子,你困不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