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安無神的眼睛終於有了一些波瀾,提著長劍就往外趕,一躍、一翻,上了馬背,雙腿一夾馬腹:“駕!”
衙門的捕快叫苦連天,隻得邊抱怨邊跟上。
李大人是鐵,是鋼,是累不死的驢!
李持安趕去時,棠溪昭已經溜空了。
村民看著官差給他看的畫像,“是,就是他,明明是有頭發的,卻穿和尚的僧衣,真真是個怪人!”
棠溪昭幼時就是被身為和尚的惠洪拐走的,這是他的惡源,身披和尚衣,是記住,是提醒!
李持安黑白分明的眸子俱是淩厲,好像有不完的乾勁。
“再找!”
潛藏在暗處的棠溪昭看著李持安離開。
“你就這麼不願意放過我嗎?”
李持安的那一掌下了狠手,胸內凝滯瘀血,好在喝了幾副會厭逐瘀湯,好了不少。
棠溪昭驀然想到了紀晏書。
她能拿刀毫不猶豫地捅惠洪和尚,大膽地聯合夏司使設計抓他,落水後不顧生死救人,就算是水拖她下沉,她也拚儘全力遊上來。
她的求生欲可真強啊!
他要殺她,她卻拔草給他治傷口。
這個女人真是讓人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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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內,杏花疏影,楊柳新晴。
樓星羨的精神好了些,把自己關在房內,冼娘子與紀晏書嘗試與她說話,但她都不理會。
冼娘子空歎道:“不言不語總比不吃不喝好,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她家人,貼了尋人招子,有消息了嗎?”
紀晏書搖頭。
冼娘子道:“尋人招子給我一些,我讓漕運的兄弟幫著找找。”
“秀才說羨兒可能是開封府的人,他們可能幫得了忙。”
冼娘子的家境不錯,娘家是乾出租房屋店鋪生意的,營生有一半傳至她手上,夫家盤了梵擬縣的幾個碼頭渡口。
“我……”
聽到聲音,紀晏書、冼娘子循聲而望。
冼娘子看了看窩在房間一角的羨娘,又看看紀晏書,有些不可置信:“是她說嗎?”
樓星羨微微抬頭看著,一字一字緩聲說:“我是……樓……星羨……”
紀晏書有些激動,“她真的說話了,冼姐姐,聽到了嗎?”
冼娘子笑說:“聽到了!”
紀晏書走近樓星羨蹲下,欣喜地看著樓星羨,怕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你叫什麼?是叫樓星羨對不對?”
冼娘子笑問:“羨兒妹子,你爹娘叫什麼?家是住哪裡的?”
樓星羨沉吟良久,緘默不語。
紀晏書、冼娘子四目相對,看向不言語的樓星羨。
“她怎麼又不說了?”
紀晏書指著自己,緩聲問樓星羨:“記得我嗎?”
她手指著樓星羨:“你……拉著我……”手指又指向自己,“跑河邊,你說,跑,跑,記不記得?”
樓星羨凝眸,似在思考,抬起那雙不甚明亮的眼睛看著紀晏書,而後輕輕點頭。
冼娘子輕拍紀晏書手肘,“妹子,羨兒她記得你,你問問她爹娘。”
紀晏書語速說得很慢,“你想想,你爹娘是誰?家在哪裡?”
樓星羨閉上眼眸,思索往昔的記憶,才片刻,她的眼睛猛然睜開,蹙眉,淚眼,幾乎同時,極致痛苦在裹脅著她。
她雙手抱頭又搖頭,低低啜泣。
冼娘子看著樓星羨痛苦的模樣,心也跟著難受,“不想了,疼,咱們就不想了。”
紀晏書將樓星羨攬進懷裡,和聲撫慰,“羨姐姐,我們不想了啊,你也不要怕,不要悲傷,萬事有我與冼姐姐在,定教你重回故土,再見爹娘的。”
紀晏書留下陪著樓星羨,冼娘子則打算將院子清理一下,而後做飯,等兩個孩子下學回來吃午飯,下午就去收賬。
還沒轉進門,就見有個人在屋子的直門前,伸手把青竹簾掀起,抻著腦袋鬼鬼祟祟地往屋內探去。
冼娘子惱怒地喝那廝一聲,“做什麼的?”
那人是小廝的打扮,聞聲轉過來,見不是他要找的人,拱手作揖一下,轉身就走。
冼娘子開腳跟上,捽那小廝回來,“什麼意思?闖民宅還沒同你算呢,看我一看便走了?”
那小廝道:“告冼娘子,小人是尋人的,奉主家的令,把幾件物事與一個小娘子。”
冼娘子直問:“什麼事物?”
小廝也直言:“不是教把與冼娘子你的,你莫問。”
冼娘子直捏住拳頭朝小廝的頂門上就是一揍,小廝吃了這一拳,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冼娘子捽回來,不由分說地一個漏風掌打下去。
小廝被打翻在地,看見焦躁過頭的冼娘子,唬得他顫作一團。
冼娘子怒氣大傓,咬著口中牙,直接開罵:“瞧我是弱寡婦,沒個頂梁柱撐門麵,可勁兒欺負到我門上來了是吧。”
“欺我不得,竟然想把主意打到我女兒身上,看我不打死你!”
她孤兒寡婦,可沒少被人欺負。
見冼娘子捽著掃把,小廝驚得連滾帶爬,口裡兀自道:“我找紀娘子……”
冼娘子聞聲頓住,“找晏書妹子呀,你、你要早說嘛。”
她打錯人了!
冼娘子尷尬地看著手裡的掃把,愣愣地一丟,掃把飛到了牆角。
這不能怪她,是小廝不早說的。
她忙過去,伸手要扶小廝,小廝如見母老虎似的,嚇得屁滾尿流。
見此情狀,冼娘子停下,難為情地開口:“小兄弟,對不住啊,我誤以為你上門尋是非,欺壓我們娘仨來了,這才誤打了你,實在對你不住啊。”
冼娘子躬著身,看見小廝紅腫的腦門和臉,“您不妨事吧?要不要瞧大夫?”
小廝爬起來,戰戰兢兢地向後退了幾步,冼娘子這麼虎,他怕她又一個漏風掌下來。
“我沒事,就是有點疼。”
“是我使勁兒大了,委實對不住!”冼娘子抱歉地看著小廝,“您實在氣,就打回來,或者您說個數,我賠您,您看成不成?”
小廝捂著辣疼的臉,朝院內東張西顧,“紀晏書,紀娘子呢?我家主人找的是紀娘子。”
紀晏書聽到動靜,便抬步走過來,一進來就聽到小廝的這句話:“你家主人是何人?找我為的甚事?”
小廝看了眼眼前的年輕娘子,見是主人要找的紀娘子,忙近前,離紀娘子幾步的距離停下,微微矮身,施著叉手禮,臉色恭敬。
“小人帶月見過紀娘子,紀娘子妝安!”
紀晏書點首受帶月這禮,帶月直起身,身伸手從衣襟裡取出一份簡帖兒奉上,道:“我家主人姓韓,名晚濃。”
韓晚濃,聽著像個女子的名字,她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沒見過一個叫韓晚濃的女子。
但姓韓的女子倒知道一個,是探事司的神射手。
那一支掠過李持安射向棠溪昭的白羽箭,她射出時,她真以為那一箭會傷到李持安!
想到這些事時,手裡已經自覺地接過小廝帶月奉上的簡帖兒。
簡帖兒有巴掌大,是由澄心堂紙做成的羅紋晚楓團花箋。
用這些昂貴箋紙的人家,不就是富商大賈,就是達官顯貴。
韓晚濃的身份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