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同一暗中瞥了眼李持安,不知道這小子要搞什麼鬼!
龐籍忍住心裡的不喜,略一思忖,朝李持安點頭,“問。”
李持安微微側身,眼眸落在黃德和身上,語氣極不友善:“黃都監,你的證詞也是片麵之詞,如何何信?誰知你同將士有沒有竄供?”
黃德和聽到這話,臉色極為難看,這支回頭箭,將他射得死死的,無可辯駁。
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得老疼了。
顧彥同那兩個部下連聲附和。
李持安轉身向龐籍作揖,說:“既然顧副將和黃都監的證人證詞都源於各自部下,那真實性、可靠性是否也有待求證啊?”
黃德和質疑顧副將的證人證詞,他們也可質疑黃德和的證人證詞。
黃德和不滿,出聲嗬斥:“李持安,誰不知道你有心偏頗顧彥,可現在是大理寺在審案,你這是擾亂公堂。”
“李副使!”晏同一沉聲提醒。
提醒李持安,不要憑情緒做事,擾亂公堂,乾擾司法。
李持安自然知曉晏中丞的意思,賠了禮數,坐回他的位置。
他是來聽審的,若因情緒而插手大理寺審案,不僅乾擾正常秩序,也有礙司法進行。
他確實意氣用事了!
“肅靜!”龐籍嚴聲維護公堂秩序,“顧彥,除了兩個人證,你可還有其他證據可證明你所說的?”
顧彥一時委頓,他從黨項人的刀下活下來,幾經生死才到得汴京。
審案者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問他們這些受害人、苦主,你們有證據?
他就是最有力的證人,還需要什麼證據?
證人證據擺在眼前,問還有什麼證據?
真是天大的笑話!
果然是暖風熏得遊人醉,醉得懵懂無知,醉得心盲眼瞎,醉得冷漠無情!
“那他算不算證人?”
公堂外響起雄昂的聲音,一著甲衣的中年男子走進公堂。
體貌豐偉,姿儀豐碩,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
李持安抬眼望去,唇齒不禁動了動,“陝西都轉運使張誠之。”
張誠之抬手為禮,“張誠之見過諸位。”
張誠之是將門之子,早年在軍營曆練,靠父祖恩蔭做了個小官,任職期間政績卓然,累次拔擢。
轉運使是文官,經度一方財賦,檢察儲積,稽考帳籍,舉刺官吏,有時還需負責供饋軍隊錢糧,或隨軍移運。
張誠之揮手,仆從領著一人進來。
那人穿一身舊破衫,身長七尺五寸,須眉疏朗,年紀大約六旬。
盧守懃、黃德和一見,不覺大驚失色。
黃德和嚇得瑟瑟發抖,驚呼道:“範……範雍,你……是人是鬼?”
範雍側首看向驚魂未定的黃德和,他沒死可不是黃德和與盧守懃下手不夠狠,是老天有眼讓他活了下來。
範雍嗬斥黃德和:“我若為鬼,你的罪惡豈不是無人知曉了。”
北玄軍喪後,黃德和與盧守懃為了保住性命和官職,趁他回京時,偽裝成黨項人擊殺他,若非他早有計劃,此刻他也與劉將軍等人在地府團聚打馬吊了。
範雍行叉手禮:“振英軍節度使、延州知州範雍見過龐寺卿、晏中丞、蔣尚書……”
座位上穿紅袍的五品官年輕人,沒見過,不認識,不知名字,沒法見禮。
龐籍道:“範雍,且將實情一一道來。”
“是。”範雍應聲。
黃德和、盧守懃已經沒有當時的氣定神閒。
範雍緩聲說來:“黨項引兵數萬破居室關,乘勝南下,圍延州城,當時石總管領兵駐守金明寨,延州守城者才數百人,我不得已去信給屯慶州的寧遠將軍劉士衡馳援……”
慶州。
冬日嚴寒,木葉儘脫,陰雲四布,彌漫天空,北風複起,大雪疊飛。
延州知府範雍的信件,讓劉士衡焦急。
黨項圍城,請速速馳援!
劉士衡立在慶州牆頭,凝望著城外風雪覆蓋的山川,眸色堅毅,甲衣寒,寒不過凜冽的北風。
數輩先烈才光複的河山,絕不能再容賊寇擄掠。
其子劉寶元望著若有所思的父親,低聲道:“父親,範知州信中說什麼了?”
劉寶元接過父親遞與他的信件,不覺一驚,“黨項進攻延州,請咱們支援,石總管他們最近,怎麼不請他們支援?”
劉士衡解釋:“黨項進攻,金明寨是要壘,石總管和顧副將脫不開身。”
劉寶元年輕氣盛,想及過去,不忿道:“範知州早就上書朝廷,延州位置重要,最當賊衝,地闊而砦柵疏,士兵寡弱,又無宿將為用,黨項賊若進攻,會出入於此,數請朝廷益師,太後就是不理。”
“父親當環慶路安撫使時,也上奏朝廷,言屯兵塞上,蓄甲治兵,鄜延、環慶、涇原、秦隴則無邊鄙之虞,然而疏奏未報。”
好似他們邊將守的不是他們南榮家的江山一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兵沒兵,將沒將,他們拿身體當肉牆去擋嗎?
果真是廟朝之謀者不知邊將之苦者!
“寶兒……”劉士衡想出聲訓斥不知天高地厚、妄議是非的兒子,但想到十五歲就跟他駐守邊境的兒子,就不忍心嗬斥他了。
汴京的那些少年兒郎相約好友,或踏馬高歌,或把酒東風,或賽詩比武。
他的寶兒二十一歲了,隻能待在城裡訓練士兵,跟著他沐風浴雪,受儘苦頭,委實是對不住他。
劉士衡轉身,對身邊的裨將郭遵道:“備馬,點兵!”
郭副將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將軍,晨間見飛鴉千百成群,怕是不好的兆頭。”
其實,他不想讓將軍出兵支援,黃德和、盧守懃那兩個無根無心的狗東西,仗著背後有太後做靠山,成天欺壓他們這些邊將。
若是出兵支援延州,指不定那兩個狗東西怎麼害他們呢。
劉士衡沉聲道:“說什麼混賬話!”
郭遵低首認錯:“將軍恕罪,屬下知錯!”
看著將軍臉色凝重,郭遵便知道黨項人定是來勢洶洶。
將軍一定馳援延州,是因為延州若破,雲中城安在?
雲中城失守,黨項鐵蹄則勢如破竹,中原若喪失,則汴京危。
亡國之苦,不能有第二次了,百姓承擔不起。
劉寶元上過戰場,但都被父親保在身後,殺得不夠過癮,當即向父親抱拳作揖:“末將劉寶元願隨將軍赴湯蹈火,驅逐黨項!”
劉士衡聽罷,唇邊勾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黨項小兒,鼠竄為窮寇爾,何所為哉!你守著慶州,爹日便回了。”
“到時候咱們爺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