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將近十年的光陰,傅老爺子再次來到秦家。
後花園廊柱下,秦老爺子目光炯炯看著雀梅頂端繁茂的樹枝。
樹木生長時,愈接近樹冠的地方樹勢生命力越強,生長的比其他樹枝要快,因此這株雀梅成型並不理想。
安靜看了許久,秦老爺子戴上老花鏡,拿起剪刀又仔仔細細看了幾遍、小心地對頂端樹枝進行修剪。
一陣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秦老爺子抬眼瞟了一眼,繼續低頭修剪樹枝,沒有任何意外的淡淡開口,“來了。”
傅老爺子背著手停在距離他幾步遠的位置,大致掃了眼這座景致非常的花園,花草樹木都在肆意綻放成長,花影婆娑,花香撲鼻,樹冠遮天蔽日,光影斑駁。一看便知,眼前這個老頭花了很長時間精心栽培。
收回目光看向又高又瘦、須發都花白的秦老爺子,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聲音很洪亮,“看來,你知道我會來。”
又剪下一根長歪的樹枝,秦老爺子神情依舊專注地落在眼前的雀梅上,不緊不慢回他,“比我想的時間晚。”
緩慢上前兩步,傅老爺子視線也落在被修剪的雀梅上,伸手去掉一張老葉,又低低哼了聲,“我來秦家不是來看你剪樹枝的。”
秦老爺子淡定如水,目光看向整個樹冠,思量著要不要剪掉這根飄出來的樹枝,不理會他語氣裡的著急,像是隨口問他一樣,“那你來乾嘛。”
他來秦家乾嘛彼此都心知肚明, 許久,傅老爺子低歎口氣,也不和他打太極了,如洪鐘的聲音變輕,“他是不是來見你了。”
老花鏡往下一掉,眼睛瞟了他一眼,秦老爺子點點頭,像是故意氣他一樣,“看見你身後那十幾株盆景沒有,他帶回來的,還有一些名畫古玩,修剪好這株雀梅再帶你去書房看看,除了這些,還有幾套茶具,在國外競拍的,還有,”
每說一樣,傅老爺子臉色就變臭一點,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不耐煩打斷他,“行了行了,知道他更喜歡你了。”
被打斷,秦老爺子沒有繼續說下去, 意味不明地笑笑,繼續修剪樹枝。
兩位老人,一人專注地打理樹枝,一人站在身旁乾瞪眼。
一直到剪完最後一根,秦老爺子圍著這株樹轉一圈,滿意地點點頭,抬眼看向他,目光變得深邃,意有所指般回答他的問題,“他為什麼更喜歡我,你心裡清楚,傅霆。”說完將園藝剪刀放好,也不招呼他,自顧自往書房走。
傅老爺子沉著張老臉跟上去。
書房,傅老爺子站在一幅古畫前,再次吹胡子瞪眼,真是個混賬小子,明明知道他喜歡這幅畫,竟然送給他外公。
什麼都不想再看,轉身毫不客氣地坐在秦老爺子對麵,蒼老的眼眸眯起,壓低聲音勸說,“讓他回來吧,綁著人小姑娘算什麼本事,她媽媽還是我兒子的老婆,這不是讓我左右為難嗎?”
聞言,秦老爺子停下手上的動作,上下掃視他一眼,將開水澆在茶具上,語氣帶著嘲諷,“我沒有看出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我怎麼不為難了,”傅老爺子手掌拍在桌子上,聲音又變得洪亮,“他也是我親孫子,於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親孫子?”秦老爺子直接打斷他的話,透著寒光的目光淩厲射向他,“傅霆,彆在我麵前裝腔作勢。讓他回來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應該說打算怎麼處理他,繼續送出國嗎?”
老的小的都是犟驢 !傅老爺子嘴巴張張合合幾次,最後隻吐出這句話,“你們秦家不應該縱著他胡來。”
這句話他就不愛聽了,秦老爺子將茶杯重重放在茶幾上,帶著一股子怒氣,音量拔高道,“我就要縱著他,他是我最疼愛的小女兒拚命生的娃娃,隻要有我在,我就會一直縱著他。”眯起蒼老又深邃的眼眸看向他,再次意有所指,“他本來就是我秦家的孩子,當年你傅家不願意放人。”
再次被他說的啞口,傅老爺子沉默許久,低緩著聲音開口,“我的確把他當親孫子疼愛,這些年我對他的寵愛不比你少,讓他回來吧,傅家不會再送他出國。”
聽他說的這些話,秦老爺子茶杯都不想遞給他,重重地冷哼出聲,“親孫子?這兩年你有出國看過他一次嗎?我很慶幸當年我親自出國找他,要不然也不會發現他被你們傅家欺負成這樣。”
傅明聿那混賬東西做的事,他無法辯駁。
看他那副羞愧的模樣,秦老爺子繼續嗆他,“一天天就知道粘著你家老太婆,他為什麼出國你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吧?”
傅老爺子的羞愧拋到腦後,瞪眼看向他,聲音瞬間洪亮,“不準說阿群,跟她沒有關係。”
蒼老的鷹眸冷冷盯著他,銳利又幽深莫測,“傅家幾個男人疼愛女人,這方麵可以說是代代遺傳,連他爸和他都無法避免,甚至比你們傅家人更嚴重,”說完停頓了很久,眯起眼眸像在回憶,想到已經故去的傅明笙,如歎息般沉重地說出口,“可是,他們身上流著的並不是傅家人的血啊。”
傅老爺子靜靜看向窗外,視野裡整片後花園一覽無餘,渾濁的雙眼布滿哀傷,三個兒子裡,大兒子明成寡言淡漠,小兒子明聿古板沉悶,唯獨二兒子明笙張揚肆意,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明成作為哥哥很疼愛他,明聿作為弟弟也很愛黏著他,傅默和他很像,什麼都像。
“菲菲身子弱,我並不想她嫁人的,奈何他們彼此喜歡。”沉浸在回憶中,秦老爺子繼續沉重地開口,“當年我也是滿意你們傅家這點,才同意菲菲嫁給他,他也的確將菲菲疼到骨子裡,最後誰也沒想到,”沒有繼續說下去,秦老爺子又低又重的歎息一聲,“要不是因為這樣,當年我也不會同意讓阿默留在傅家。”
又過了許久,傅老爺子掩起眼底的悲傷,聲音變得低沉,“他就是我傅家的人,讓你帶到秦家像什麼話。”指腹碾著椅子的扶手,目光變得鋒利深邃,“他是不是知道了。”
重新沏了杯茶,秦老爺子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出自己的問題,“說吧,來找我什麼事。”
傅老爺子目光沉沉,“秦崢,當年你和我保證過不會告訴他這件事。”
“我沒有告訴他,我比誰都不想他知道這件事,”將茶杯放下,緩緩站起身,“問你又不說,我要去院子裡鋤草,慢走不送。”
秦老爺子已經走出去,傅老爺子還沉靜地坐在椅子上,最後,歎息一聲,起身追出去,繼續背著手跟在他身旁,“給阿默打電話,讓他回來見我。”
“他的號碼我不是給過你了嗎?”秦老爺子手上拿著鋤具,停下腳步問他。
“能聯係上,我還找你乾嘛。”瞪著他說出這句話。
“那就是他不想聯係你,我不打。”說完繼續往花園走。
“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你不打我就一直跟著你。”傅老爺子豁出老臉說出這句不符合年齡的話,緊跟著他。
秦老爺子停下腳步,充滿睿智的眼眸重新落在他身上。
第二天一早,傅默真的帶著溫嫿一起出門。
第一次是在白天的時候出門,溫嫿眉心蹙起看著窗外一座座山,始終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汽車已經開了半個多小時,繞了一路都還在山裡,京市到底哪個地方會有這麼多山呢,溫嫿仔細想了一路還是想不出來。
猛然間,男人溫熱的氣息忽的嗬在她頸後,溫嫿收回窗外的視線,還沒反應過來,傅默的手墊在她腦後壓著她倒在座椅上,狠狠地捕捉她的唇,唇瓣黏合在一起,摩挲著,輾轉著,然後堵的很深,深入而熱烈的吻著,開始了更激烈地追逐和糾纏,所有的嗚咽掙紮都被吞噬,若有若無的吞咽聲、喘息聲交織響起。
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被他的氣息徹底吞沒。
綿長而深沉的吻結束,隨後,他的唇輕輕滑向她的耳際,舌尖若有似無地觸碰,溫柔地侵占這塊小小的軟肉,高挺的鼻尖碾著耳孔,灼熱的呼吸鑽入,輕笑開口,“這是早安吻。”
溫嫿閉著眼平複呼吸,灼熱的呼吸舔舐著耳孔裡的敏感神經,她的身體瑟縮了下,耳旁傳來低低的笑聲。
傅默伸手穿過她後背摟著她坐起,溫嫿睜開眼看向窗外,車輛早已經駛入市區。
冷眸看他一眼,這瘋子就是故意的。
微挑起眉將她摟進懷裡,手指捏了捏她的下巴,“起床的時候不讓我親,隻能現在補上。”
就當聽不見,溫嫿重新看向窗外熟悉的街道。
不久後,汽車駛入地下停車場,和上次一樣空無一人,走進電梯,冷冷的聲音響起,“你打算這樣躲躲藏藏到什麼時候?”
撫在她腰間的手緊了幾分,很認真的回答她,“你答應和我結婚,現在就可以結束。”
又是廢話,溫嫿不再說話。
進到辦公室,傅默帶著她來到沙發旁坐下,“在這看會書,我處理好工作就帶你回去。”
看著桌子上擺著的書本,溫嫿問了一句她知道不可能的廢話,“我可以出去嗎?”
“不可以,就在這陪我。”傅默哼笑出聲,俯身在她紅唇上輕輕吻了吻,起身走向辦公桌。
起身走向窗邊,窗外車輛行人絡繹不絕,溫嫿盯住不遠處的醫院,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腰間又環上一雙溫熱的手,說要去處理工作的人又擁住了她,順著她的視線也看著那家醫院,語速很緩慢,低聲道,“你來京市以後,體檢報告每年都會擺在我辦公桌上。這幾年你都沒有生過病,把自己照顧的很好。”將她擁緊,貼著她耳朵,聲音很溫柔地提醒她,“溫嫿,你很討厭生病,所以,最好不要為了裝病傷害自己的身體,知道嗎。”
溫嫿輕眨了下眼收回視線,蹙起眉心漠著聲音開口,“你查了我多少事情。”
“不多不少,查了一些。”牽起她的手走向辦公桌,指著多出來的一張椅子,“不想坐沙發,就坐這陪我吧。”
他把自己查的很清楚,溫嫿的眉心一直緊蹙著,沒有說話,轉身走向沙發。
傅默沒有跟過去,眼眸微眯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溫嫿,她腿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本,但他知道,她根本沒有在看書,幾秒後,收回視線,繼續處理工作。
一直到工作處理完,兩人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也沒有再說話。
吃過午餐後,重新回到山間的彆墅。
下車的時候,傅默摟著她的腰走向客廳,走了幾步,手機鈴聲響起,傅默拿出來看了眼,輕輕拍了拍她的腰,“你先進去。”
看她走進客廳,傅默接起電話踱步走向花園方向,輕聲開口,“外公。”
“外公什麼外公!是我!臭小子,就記得你外公,是不是不認我這個爺爺了!”
握著手機的手往外伸,揉揉耳朵,嗓音變懶,“爺爺。”
“哼!還知道我是你爺爺!電話不接!人也見不到!不來秦家我都不知道你回來看過秦老頭!”
傅默隨手接過阿徹遞給他的煙,含住煙蒂偏頭,對上阿徹遞過來的火,吐出口煙霧,“過段時間回去看您。”
“就今天,不要再拿這句話搪塞我!我今天必須要見到你。”
傅默協斜倚著一棵樹,淺淺咬著煙蒂,懶懶說道,“今天不行。”
“我孫子都回國幾天時間了,我還是見不到他,更何況你還來見秦老頭,沒道理的事!你不來我就耗在你外公這裡,不走了。”
傅默周身煙霧飄渺,讓人看不真切,沉默幾瞬,嗓子被煙潤過的啞,像是很隨意的語氣,“您確定讓我今天回去?”
手機那邊也在沉默,幾個呼吸後,傳來傅老爺子略沉的聲音,“對,爺爺想見你。”
傅默懶懶地笑了笑,“可以,您在秦家等我,今晚我會回去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