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剛剛蒙蒙亮起的時候,這座如深淵巨獸般的鹹陽王城,也漸漸蘇醒了。
街巷中的鍋碗瓢盆聲,車馬行走聲,商販呼喝聲,夫妻吵鬨聲……不斷傳蕩,令這座王城顯得更加有生機,鮮活了起來。
一輛黑色的馬車,從東城門的官道上,緩馳入城。
馬車的黑色帷布底部,繡著朵朵栩栩如生的銀色雲紋,駕馭馬車的是一位表情陰鶩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襲黑色的官服,袖口的銀線雲紋隨馬車的顛簸像是真的雲朵一樣,沉沉浮浮。在他的身上,更是有一股連陽光也驅之不散的陰霾。
馬車一路走過筆直的官道,所過之處,街巷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人們暗恐的停下手中的活計,低頭斂眉,待馬車走遠離開視線後,街巷才緩緩恢複如初。
因為銀色的雲紋,秦國隻有一朵,它來自神都監。
馬車徑直來到王宮前,宮門打開,馬車瞬間穿入宮門中,在一處隱秘的偏殿停了下來。
透過偏殿的窗紙,依稀可以見到,在燭火的跳動中,有一位女子的身影,即使隔著窗紙也能感受到,有種莫大的威嚴從那位女子的身影釋出,驅車的中年人神情肅穆,對著人影恭敬一拜,轉身消失不見。
顧寧與顏墨、池晚晚二人,走下馬車,推門而入。
“你倒是好興致,一去就是兩年。”
剛一入殿,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聽到一聲讓人忍不住想跪伏下去的聲音,聲音的主人,自然是來自秦國最有權勢的女子。
三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顏墨眉梢輕挑,麵色微寒;池晚晚緊蹙眉頭,麵帶憂色;顧寧麵色平靜,語氣平和:“我本來不想把事情鬨大的。”
長公主眼中帶著微嘲,輕飄飄的看了一眼顏墨,又對顧寧說道:“東西既然拿到了,如果你決定好了,就按你的想法了,但你應該知道,接下來你將沒有任何助力。”
顏墨的臉色更寒了幾分,那一雙如墨色山水畫般淡淡的眉上,有一股鋒銳的劍意,而池晚晚眼中的憂色,已經快要溢了出來。
顧寧依舊平靜,輕輕點頭。
“晚晚,帶他下去休息。”長公主的語氣中有著不容商榷的霸道。
顧寧眉頭微皺,沉默不語,他看了看長公主和顏墨,而後一聲輕歎,把偏殿交給了這兩位女子。
顧寧和池晚晚走後,殿內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像是在醞釀著一場無形的風暴,燭火開始瘋狂跳動起來。
“本宮說過……”長公主輕揉著太陽穴,精致無暇的臉上有深深的疲倦。
“按照五劍侍的排名,你要喚我一聲大姐。”顏墨的語氣很冷,很不客氣。
“按名分,我自稱本宮,有問題嗎?”長公主斜眉輕挑,她的語氣更冷,更讓人無法反駁。
若是洛候聽到她們這一段對話,一定會震駭到一種難以想象的程度。
據傳,在寧國沒有滅亡之前,那位強大的寧王曾為那位耀眼到令同代“妖孽”失去任何光芒的公子,秘密培養了五名劍侍。
據說,這五位劍侍皆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以及不輸於“妖孽”的資質,而且,對那位公子更是忠心不二,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
沒有人知道這五位劍侍具體的身份,甚至都沒有人見過她們的容顏,除了五劍侍之首的顏墨曾意外出手,留下了一絲功法的波動外,其他四位,就是像是一團迷霧,沒有人看的清迷霧中究竟是什麼。
誰又能想到,名動天下的秦國長公主,竟是那五劍侍中的一位?甚至,還是寧王欽點的正宮。
雖然看上去,顏墨不過二十的年齡,長公主卻有著二十五六的樣子,但修行者一旦修行到了某種境界,容顏不老是很常見的事情。
偏殿內,燭火跳動的更加劇烈了,顏墨的眼中有一道深邃的墨芒在沉澱。
“說說吧,為什麼。”長公主卻是看也不看她,隻是用手指輕輕叩動著椅子的扶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老二背叛不知下落,老四又被你調離到了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這麼多年了,你到底在做什麼?”顏墨認真的樣子,像是學院中的女學子在很認真的向老先生請教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本宮做什麼,需要告訴你嗎?”長公主抬起頭,狹長的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看著眼中黑芒大盛的顏墨,語氣微嘲:“這就是你鬨出這麼大動靜,來試探本宮的理由?”
“公子修為儘失,秦國女帝的位子太誘人,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了,足夠改變一個人。”一種玄妙的氣機開始從顏墨的身上釋放,她眼中的黑芒隱隱化作了一柄小劍,沉浮在她墨色的瞳孔中,引動著燭火跳動的更急猛烈,焰心狂舞,劈啪作響。
“我很好奇,我們當中修行天賦最強的你,現在是什麼境界?”
“放肆!”
一抹真正的怒火出現在長公主眼中,她身上升騰起一股難言的魅力與尊貴。
就在此時,窗外恰到好處的響起女子的輕咳聲。
“公子讓我過來知會一聲,有話好好說,彆過了線。”
池晚晚的聲音趁著微弱的晨風,透過窗柩,吹進了殿中,也吹散了顏墨和長公主身上攝人的氣息。
燭火的跳動恢複了平緩。
“這段時間,你老老實實的呆在神都監,好好做你的監正,不要再接觸他,有些事得讓他自己來渡。”長公主的語氣中有著深深的疲倦:“你出手的痕跡太重,掩蓋起來很麻煩。”
“一口一個‘他’,你知道公子這兩年為什麼不回來嗎?”顏墨沒有理會長公主的話,她遠山般的眉輕輕挑起,眼中譏諷的意味很濃。
“你真覺得,他和你一樣蠢?”長公主非但沒有生氣,反倒認真的看了看顏墨的胸部,更加認真的問道:“都說胸大無腦,你也沒胸,怎麼還這麼無腦?”
“你……”顏墨呼吸不由得一窒,她的身材可以用妙曼來形容,但某些部位,比起眼前權傾秦國的女子,確實有些不足。
這個地方,她不想再呆了。
顏墨冷冷的看了一眼長公主,身影瞬間消失,隻餘一句更冷的話縈繞在空中,久久不散。
“我不管你在謀劃什麼,但如果讓我知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公子的事,我會親手殺了你。”
燭火‘啪’的一聲,熄滅了。
微弱的晨光透過窗柩,照在這個權勢滔天的女子身上,她精致的臉上卸下了所有的偽裝,疲倦,孤獨,落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弱交織在她的眼中,哪怕她手握著滔天的權勢,這一刻的她,給人的感覺卻好像一枝在風雨中凋零落寞的海棠花。
片刻後,她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所有的負麵情緒全部消失,她的內心變得更加平靜,強大。
她,必須如此。
…………
王宮內的一處隱蔽的庭院中,顧寧抬著頭,眯著眼睛看著從遙遠天際升起的朝陽。
“你們沒有必要試探她。”感受到身後的腳步聲,顧寧輕聲說道。
“大姐覺得她變了。”從偏殿回來的池晚晚神色複雜:“我也看不清她了。”
顧寧啞然一笑,緩緩的搖了搖頭。
“公子,您真的決定要施那套針法了嗎?”有微風拂來,吹亂了池晚晚鬢間的青絲,她的眼底有顯而易見的擔憂。
“隻有這套針法才能解決我經脈的問題。”像是想起了什麼,顧寧的眼睛開始變得深邃:“況且,寧國因為那部劍訣而亡,我也挺想知道,那些人為什麼這麼害怕一部劍訣。”
“公子,你要修那套劍訣?!”池晚晚的瞳孔猛然一縮,失聲驚呼。
她仿佛看到了無數屍山血海。
顧寧睜開雙眼,看著天邊已經完全升起的朝陽,火一樣的雲彩很是好看,他的笑意更濃了些,眼中卻有寒光猛然一顫。
“是啊,畢竟,欠我們債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