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東京都千代田區霞關櫻田門，警察廳。
警察廳和警視廳是兩個毗鄰的建築物，其中警察廳是國家級警察管理機構，警視廳則是地方級的直屬機構，一般來說警察廳內全是官僚職務，也就是說沒有一個是前文說過的“現場掛”，全是行政官僚。
時年六十三歲的警察廳長官金子澤郎正在跑步機上慢走，直到下屬送來了一個緊急消息。
“什麼？警視廳居然要求富士台封樓？”年老的警察廳長官聽到了消息之後趕緊摁下停止按鈕，從秘書手中接過水杯和毛巾，不明所以地透過窗戶看了警察廳大樓對麵的警視廳大樓：“居然出了這種事？”
旁邊侍立的警察廳官房長點頭，麵色古井無波：“據說是有一名女主播在富士台台場大樓裡麵失蹤，警視廳調查之後認為她可能還在台場大樓裡，而且有可能已經……所以決定封樓。”
“居然請示到了這裡來麼？”警察廳長官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一聽到這種麻煩事就心生厭惡：“這可是大事件，整個關東地區都會關注的，警視廳在搞什麼啊？！”
“是，所以這邊請示長官您的意見。”警察廳官房長鞠躬示意：“富士台也通知了電通和博報堂，還有日本生命保險相互會社。”
“嘖！”警察廳長官隻覺得事情越來越麻煩了，他直接打斷了官房長的話：“我已經睡了。”
“長官？”官房長稍一遲鈍，馬上點頭：“謹遵您的吩咐。”
“台裡的事情，讓富士台自己解決，東京都的事情，當然由警視廳來解決。”金子長官抬起自己花白的眉毛：“我已經睡了，在警視廳正式提交報告之前，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是。”
“不過，考慮到有出問題的可能，你們先去起草一份遞交給內閣的報告書吧。”
“是。”
警察廳這邊做出了決策的時候，警視廳這邊也接到了日暮警部的報告。
警視總監辦公室的桌上擺放著一個大號木製鬆之味食盒，警視總監渡邊英二正在吃晚餐，木盒上平放著兩條烤鰻魚，下麵是米飯和小菜，旁邊放著味噌湯，灑滿了小料的日式冷豆腐，還有一杯大麥茶。
咚~咚~
房門敲響，外麵進來了兩個男性，一齊朝著警視總監鞠躬。
其中一位比較年輕，是警視總監專職運轉手岡田（也就是司機），職級為警部，另一位是警視廳刑事部部長毛利，職級為警視長。
“那邊怎麼說的？”渡邊英二不急不慢地說道。
“金子長官說他已經睡著了。”刑事部的毛利部長略帶著一絲嘲諷地說道：“老年人的睡眠還這麼好，真是少見。”
“總監，日暮的封樓請求是否過於草率？他沒有資格代表本廳。”運轉手岡田年紀很輕，才二十六七歲。
“以目前的情報來看，日暮的決定是對的。”渡邊英二皺著眉頭，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窗戶前，注視著對麵的警察廳大樓：“至於警察廳那位，也很正常不是麼？嗬嗬。”
毛利部長和岡田警部都發自內心地跟著嗤笑了幾聲。
官邸傀儡是這樣的。
前文曾經說過，擔任警視總監的人選可以分為三個大類，分彆是刑事派，公安派和官邸傀儡，警察廳長官也是同理。
那麼，什麼是官邸傀儡呢？
簡而言之，以警察廳長官為例，金子澤郎長官在五十九歲就任警察廳長官之前沒有從事過任何和警務、偵緝搭邊的工作，也對這一塊完全不了解，他是東大海洋係畢業的之前在農林水產省就職。
無威望無能力，就決定這位長官必須牢牢地抱住內閣的大腿唯內閣之名是從，同樣無班底無專業知識，就決定這位長官隻能放權給下級，因為他對偵緝諜報警務完全不懂，下麵說什麼就是什麼。
渡邊英二雖然是職業組出身，但也是從警部補一路乾上來的，他發自骨子裡鄙視這種什麼都不懂還能當上警察廳長官，成為自己頂頭上司的官邸傀儡。
然而，再鄙視長官的水平不行，渡邊英二也知道警視總監這個職位就是自己的終點，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一輩子要矮金子長官一頭。
這個原因說起來非常複雜，還牽涉到日本曆史文化和官製的問題，用最簡單的話來說，警視總監是“事務官”中的最高級，代表這一級還接觸具體的事務，警察廳長官已經是“政務官”，到了這一級隻負責管理和大方向方針的製定，不會具體接觸事務了。
事務官采取的是“奏任製”，即需要內閣大臣代表省部提名征求首相同意之後任命。
政務官采取的是“敕任製”，即由內閣首相直接任命。
當到警視總監這一級就已經到事務官封頂了，不存在繼續往上升的機製，理論上渡邊英二這一任任內就應該去聯絡地方自治法人團體、大型綜合集團企業亦或者是關鍵行業的行業協會準備好退休之後的去處了，大企業高級顧問、行業協會理事或者地方團體代表等位置虛位以待，即使還繼續從政，也大多隻能退二線轉任其他虛職。
但是渡邊英二不甘心！
他今年才五十歲，在日本的環境裡算少壯派年富力強了，可正因為他年輕，距離六十五歲的定年退職還有整整十五年！
警視總監一任任期大概是兩年半左右，難道接下來的十三年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虛度了？
可如果還想要繼續往上，非得要有極為出色的成績才能打破這個慣例被內閣考慮。
日暮，大概也是考慮到了這點吧。
“通知日暮，警視廳同意他封樓的請求，搜查一課會立即出動，至於電視台……”渡邊英二稍作思考，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知道富士台在怕什麼：“警視廳可以答應貴台生放送，但是要在找到了弘中女士的屍體之後才能生放送。”
“總監！”毛利部長聽到渡邊英二這個要求心中一驚，連忙說道：“開出這種條件根本就是不打算談判啊！總監，難道一天找不到人，封樓就要持續下去麼？”
“我相信日暮的判斷，人肯定還在樓裡，至於急，富士台會比我們更急。”渡邊英二冷冷地說道：“龜山會想辦法的，到時候我們再看怎麼辦，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
“是。”
毛利部長和運轉手岡田見到總監這個表情，知道渡邊英二打算為此事擔責了，一時之間都感到了興奮和擔憂，危險和機遇總是並存的。
警視廳的通知非常地快，富士台方麵立即得知了警視廳的條件。
可以生放送，但是必須在警視廳找到了屍體之後，而且電視台提的問題必須由警視廳先進行審核後才可以提問。
“開什麼玩笑！”龜山社長氣急敗壞，對著日暮警部吼道：“你這是談事情的態度麼？立即叫渡邊英二總監親自跟我說話！”
“這就是本廳的態度，正是由毛利刑事部長向我轉達的。”日暮警部也感覺到了非常大的壓力：“搜查行動要進行生放送，這件事本廳也要背負國民的壓力，事後，本廳可能還要親自向內閣說明。”
“那也不行！”龜山社長斷然拒絕：“接下來沒你事了，警部，我來和渡邊總監談。”
“是。”
日暮警部退了出去，富士台的高層們無可奈何，立即撥通了幾個特殊的電話。
警視廳這邊，渡邊英二在稍作等待之後，辦公室的電話馬上又響了。
怎麼樣，我就說吧？總監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下屬後，接起了電話。
然而一聽到裡麵的聲音，渡邊英二立即起身，即使沒有麵對麵，他也微微彎腰麵做惶恐之色：“是，是，明白，不，本廳也不是故意為難，隻是茲事甚大，不得不慎重考慮，也請理解本廳的立場……是，好的，我這就通知一課出發。”
黑色的辦公室大門正開，警視總監、刑事部長和司機現身，正在房門外辦公的諸多文職人員立即起立彎腰，隨著渡邊英二的腳步邁過走廊，辦公桌前、值班室內、走廊上正在聊天的科員，在自動販賣機裡前買東西的乾員、正在吸煙房抽煙的警察們彷佛有預感般地聚集起來，幾人，幾十人，上百人，他們紛紛麵對警視總監鞠躬，並順著渡邊英二的移動而移動，如多米諾骨牌般傾倒，西裝製服組成的烏雲黑雲壓城，一念遮天。
直到警視總監走到大廳中央停下腳步，整整三百多人再次朝他彎腰，就像是群星環繞著太陽。
“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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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時，上杉宗雪和池田繪玲奈在台場大樓的餐廳裡麵吃完了晚飯，他們準備各自回家。
“今天真是充實的一天啊，早上見地檢，中午驗屍，下午逛富士台，晚上……”上杉宗雪輕鬆地對著自己的搭檔說道：“感謝你一天的陪伴，繪玲奈師傅，明天見嘍。”
“嗯，明天見。”池田繪玲奈有些舍不得，不過想到兩個人已經待一起一整個白天了，高挑美人還是比較滿足的，她微微一笑也就放過了這家夥。
她是真的不喜歡穿警服也很討厭穿絲襪，警服套裙這種衣服本來就不是外勤穿的，行動受限就連抬手都不方便，裙子也是無法奔跑隻能小步快走。
還有就是身高太高，絲襪襠部總是往下滑，她不得不偷偷地趁上杉宗雪沒注意到時候拉了幾次，連褲襪包裹著雙腿的感覺讓繪玲奈很不舒服。
還是之前的一身小西裝長褲皮鞋更自在。
當然，好處也不是沒有，她起碼捕捉到上百次上杉宗雪的視線飄過自己小腿了。
他喜歡的話穿給他看看無妨，等我回家一定第一時間脫掉！
繪玲奈握緊拳頭，上杉宗雪是她唯一會主動穿絲襪的理由。
等兩人下到富士台台場大樓一樓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兩個人一驚。
隻見台場第一樓的大堂擠滿了數百人，黑壓壓的人群擁擠成一團，嘈雜聲中夾雜著警笛聲，人們成群聚集在一起討論著發生了什麼，很多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正在著急地打電話，一些藝人身上甚至穿著演出服，花花綠綠萬紫千紅。
“為什麼不讓我們出去？”
“我們還有通告！讓我們出去！”
“警視廳這是在乾什麼？”
“為什麼要封樓，出了什麼事？”
大門口，一排警察背著雙手攔住了出去的路，門口放著路障，警車鳴笛作響堵住了出去的路，無論人群如何衝擊如何質問，門口的警察始終保持沉默。
“怎麼回事？”上杉宗雪皺眉，他隨手拉住了一個神色著急，一看就是藝人陪同員工，也就是staff，音譯為士大夫的人：“發生什麼事了？”
這位士大夫年紀不大，他剛剛打完一個電話，臉上神色焦急地已經紅溫了，使勁地跺腳，見有人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立即將上杉宗雪當成了泄壓閥：“我怎麼知道啊，突然就禁止出入了，問門口的警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還有兩個通告要怎麼辦啊？nhk那邊的通告如果不去要死的要死的要死的，還有一個也是大物的采訪，如果臨時調整以後就是共演ngng的啊啊啊啊啊！”
“這下全部木大，我的人生就要在此完蛋了啊啊啊啊！”
共演ng是娛樂圈專有名詞，指的是兩個不對付的藝人或者因為私人恩怨或者因為公司內部鬥爭、公司之間的鬥爭從而無法一起出演節目。
“池田，你去問一下。”上杉宗雪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胳膊肘輕捅：“你是警察嘛！”
結果池田繪玲奈反過來抓住了上杉宗雪的手腕：“要去就一起去！”
兩人擠開了堵在門口的人群，池田繪玲奈出示了警察手賬：“我是大塚署刑事課的池田繪玲奈，請問發生了什麼事了？”
門口的警察本來就認識繪玲奈和上杉宗雪，他拉著繪玲奈和上杉宗雪到一邊。
“失蹤案有些情況，日暮警部認為有提高搜查等級的必要。”
“現在一課要封閉整個台場大樓，警視廳的支援已經在路上了。”警察低聲說道，他壓根沒看繪玲奈，隻是盯著上杉宗雪。
“封樓要到什麼時候？”上杉宗雪問道。
“不知道，要等警視廳本部和分局的支援們趕到再說。”一課的刑警無奈地表示事情大了：“台場大樓封閉……日暮真是……”
“我們也來幫忙吧！”池田繪玲奈立即來了乾勁，高挑美人心想終於輪到我出場了！
“分局的就請原地待命！”
一課的刑警對池田繪玲奈的態度很強硬，他對池田的惡名早有耳聞，厲聲說道：“請不要給我們的工作增加麻煩了！大塚署的池田巡查！”
“上杉君，可能要麻煩你們在大樓裡麵待一會兒了，保安課我們這裡會打招呼，給你們安排個好一點的地方。”嗬斥完池田之後，一課的刑警露出了另一張臉，和顏悅色地示意上杉宗雪趕緊帶著池田這個麻煩精離開：“我們現在人手不足，等事情處理好，我們一定第一時間放你們離開。”
“上杉先生，池田女士，請跟我們來吧。”大樓的保安示意上杉宗雪跟他們走。
主動提出幫忙卻被拒絕，高挑美人臉色鐵青，當場拳頭捏得哢吧哢吧作響。
一會兒說缺人手，一會兒又不讓我參與。
這就是赤裸裸的歧視，繪玲奈眼見著就要爆炸了，正好一課的人說完了就轉過身和其他明星經紀人交流，繪玲奈當即舉起了拳頭。
拳！
上杉宗雪趕緊從身後抱住了高挑美人：“好好好，我們走，我們這就去。”
就這樣，男人從身後將女人擁入懷中。
雙臂緊緊地從身後抱住繪玲奈的感覺說不出地舒服，這也是上杉宗雪又一次感覺到了高挑美人身材的宏偉之處，他摟緊她的腰，從身後感受她久經鍛煉的韌性兼具的完美身軀。
上杉宗雪的手背觸碰到了，本能地蹭了蹭就聽到池田本能地輕呼，高挑美人的耳朵都染上了成片的豔紅色。
繪玲奈發現自己被抱住也呆了一呆，這種少見呆滯的模樣倒是非常可愛，和以往或淡漠或銳利的神色不符彆有一番動人風情，可惜上杉宗雪在她身後看不見。
就這樣，高挑美人呆呆地被上杉宗雪摟著腰轉過身背離了大門，走出幾步之後，渙散的瞳孔一點點焦點凝聚，隨即臉上升起了火燒雲般燦爛的殷紅，她咬牙甩開了上杉宗雪的擁抱，又羞又惱地瞪著他，咬著小嘴幽幽道：“準備好遺言了麼？上杉君？”
“我投降！”上杉宗雪趕緊舉手。
“哼！”高挑美人很有些氣急敗壞，她知道上杉宗雪這樣做是為她好，但他還是占了她的便宜！
換成彆人，九條命都被她用超大外割摔碎了！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色狼了，必須出重拳！
揮出一拳，精妙的裡突拳打在上杉宗雪的肚子上，正好讓他感覺到很疼但又保證不會傷害到他的身體，看著男人痛苦地捂著肚子蹲下，高挑美人的氣才消了很多。
旁邊的保安已經看呆了。
“彆介意，我是他的空手道師傅，這是師傅在教導弟子。”高挑美人冷冷地說道：“現在帶我們去休息的地方吧。”
“啊，好，這邊請。”保安縮著腦袋唯唯諾諾，生怕自己被這頭母暴龍一拳乾碎。
一路路過了大堂，無論是走廊還是電梯間裡麵到處都是人，上杉宗雪揉著肚子被繪玲奈握著手腕拉著前進，有點狼狽：“看來這起失蹤案沒有那麼簡單啊。”
池田繪玲奈咬牙切齒，淡棕色的眸子儘是森寒：“不要轉移話題！上杉君，你打算怎麼道歉？”
“一頓天婦羅？”
“那是你本來就答應我的！”
“那，兩頓天婦羅，外加兩個休息日陪你活動？”
“四個休息日。”池田繪玲奈委屈地撅起嘴巴，我都這麼容忍你了，還不多讓著我一點。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