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屋裡的下人頓時激動的稟報。
沈少禹站在屋內,視線落在床前的屏風上。
屏風內人影晃動。
沈文裕走了出來,看見沈少禹,不由得欣慰的點了點頭。
“來了,來了就好。”
他沒說沈少禹回來了,因為他知道,沈少禹是不會回來的。
“去見你祖母最後一麵吧。”
楊氏現在精神頭看起來很足,但其實現在已經是回光返照。
“少禹,少禹回來了,少禹啊。”
楊氏聲聲呼喚,悲傷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顫音,聽起來十分的可憐。
沈少禹抿著唇麵無表情的走了過去,遠遠的站在床榻前。
楊氏神色晦暗,身旁的嬤嬤將她抱在懷裡,她才能坐起。
她盯著沈少禹,渾濁的雙眸裡迸發出期盼的光芒,朝著沈少禹伸出了手。
“少禹,少禹你終於肯回來了,少禹啊。”
沈少禹安靜的站著,麵無表情的盯著她。
楊氏的手伸了半天,沈少禹都沒往前一步。
兩人之間隻有三步之遙,但是這三步是永遠無法跨越的。
楊氏的手無力的垂落,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少禹,你回來吧,丞相府不能敗,不能敗啊,祖母隻能指望你。”
沈少禹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站著。
楊氏哭道:“祖母知道你有本事,你姓沈,你身上流著沈家的血,你該認祖歸宗……”
沈少禹嘴角扯了扯,聲音冰冷。
“我回來,那我母親回得來嗎?”
楊氏的哭聲頓時止住,她盯著沈少禹,呼吸漸漸急促。
她的眼神很複雜,沈少禹看不懂。
兩人就那麼對視著。
楊氏長長歎了一口氣,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但是說不出口。
沈少禹一直都隻想為母親爭氣,為母親討回公道。
不然他早就舍棄沈這個姓氏了。
他還叫沈少禹,隻是想告訴所有人,他是冷綰歌的兒子,當年冷綰歌從沈家和離,帶走的兒子。
所以他覺得楊氏很可笑。
以為姓沈,身上流著沈家的血脈就能將他困住嗎?
榮華富貴,身份地位,什麼都困不住他,他從小到大其實都很迷茫,一直都不知道什麼最重要。
因為最親的人在互相殘殺,恨不得對方去死。
錢財什麼的明明從小就不缺,丞相府身份地位都有了,但就是誰都容不下誰。
而他永遠被困在了母親去世的那年,他親眼看著母親難產去世。
母親離開丞相府的時候,肚子裡還懷著孕。
妹妹生下來是個死胎。
因為世俗的眼光,還有流言蜚語,母親鬱鬱寡歡。
難產的時候,甚至因為男女大防,大夫不能進去施救。
所以他的母親就那麼死了。
甚至葬禮都很草率。
因為她是和離女,喪事不能大辦。
當初回冷家也是遭受了不少磨難,要不是外祖父外祖母力排眾議,他們母子都進不了冷家的門。
他母親死後。
用的是大紅的棺材,他們說是因為她是不祥之身,含恨而死,怨氣很重,要鎮壓邪氣。
母親躺在棺材裡,沒有一點生氣。
妹妹是死胎,甚至都沒資格有喪禮。
所以他們用草席卷起妹妹的屍體,要丟到亂葬崗。
是他偷偷將妹妹的屍體放進了母親的棺材。
甚至都沒人發現。
他們可能都以為妹妹的屍體已經被怕其他人拿去丟了。
沈少禹目睹一切的發生,從發作生產到難產到下葬,他一滴眼淚都沒流。
他披麻戴孝,就那麼看著大紅的棺材埋進了土裡。
他永遠被困在原地。
那個小小的,麵無表情的,跪在沒有墓碑的墳墓前的他。
永遠都走不出來了。
女子自出生,隻能入夫家的祖墳。
未嫁女都是沒資格入祖墳的,更彆說和離女了。
所以他的母親是葬在亂葬崗,甚至都沒有墓碑。
冷家之女都不能立,沈家婦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長大後,他給母親遷了墳。
找了一個人間仙境般的地方,並且立了墓碑。
不是沈家婦,不是冷家女,是冷綰歌之墓,孝子沈少禹。
母親給妹妹取了名字的,叫少憂,沒有姓氏,就叫少憂。
後來他遇到了元君瑤。
他遇到的第一個和離了,還能過的很好的女人。
任何人說什麼,她都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她肆意灑脫,沒有什麼能束縛住她。
很多人甚至是連和離的勇氣都沒有。
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喜歡的人。
大概是不喜歡那些被世俗束縛的女人,因為她們自己都束縛自己。
楊氏說不出後悔的話,她高高在上了一輩子,強勢了一輩子,她怎麼會允許自己做錯了呢。
她隻是後悔當初不應該讓冷氏將沈少禹帶走。
可丞相府不能敗啊,她苦苦哀求。
“隻要你肯回來,讓祖母做什麼都行。”
沈少禹隻覺得好笑。
他不需要楊氏做什麼,隻是可惜楊氏死的太早了,不能看著丞相府敗在沈少哲手裡。
她最在乎的一切就隻能走向衰敗。
楊氏的眼眸肉眼可見的黯淡了下去,她呼吸開始急促,說話已經斷斷續續。
“少…少禹…祖母錯了…我錯了…你回來吧……”
沈文裕和沈少禹就站在床邊,就那麼看著楊氏漸漸斷了氣。
嬤嬤哭著呼喚,楊氏眼神瞪著,無法瞑目,無神的就那麼盯著沈少禹的方向。
沈少禹緩緩跪下,磕頭,久久伏在地上。
沈文裕上前,大掌覆在楊氏眼睛上。
等他放下手時,楊氏的眼睛已經閉上。
嬤嬤哭哭啼啼的將楊氏放平在床上,在床邊跪了下來。
沈文裕也在床前跪下。
屋裡的人全都跪下。
楊氏死了。
楊姣月站在門外,麵無表情的望著陰沉沉的天。
沈少哲腳步緩慢的剛走院子。
屋裡邊出來了報信的下人。
“老夫人升天了,老夫人升天了。”
沈少哲腳步微頓,頹廢的臉上頓時落下了淚,原地跪了下來。
楊氏對他的寵愛自是不必說的。
楊姣月垂下頭,在門口跪下。
丞相府響起鞭炮聲,不消片刻,整個府邸都掛上了白幡。
下人們都忙碌了起來,開始操辦喪事。
楊氏去世,沈文裕需要丁憂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