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愣在原地,饒是自小就伺候蘭鶴卿,他也沒見蘭鶴卿如此動怒過。
不過也就是一瞬,男人便將那本書重新拿起來。
隨後嗯了聲:“今後夫人有需要,儘管照做。”
他想,薑願那般聰慧的姑娘,或許沒有什麼是他能夠幫得上的。
在她這裡,他好似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如今他唯一能仰仗的,應該隻有她的喜愛了。
想到這裡,蘭鶴卿這張仿若千年寒冰都不融化的臉上,唇角竟然彎了一分。
元吉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呢。
這一夜,是薑願在蘭府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不用每日等著自己的丈夫歸來,也不用疑神疑鬼的好似一個怨婦。
翌日清晨,薑願醒來時,本以為蘭鶴卿已經去上早朝,又或者去刑部當值。
卻沒想到,剛出西廂房的門就跟他撞上了。
他身後的元吉手中還提著兩個食盒。
“夫人醒了,一起用早飯吧。”
裝作不經意的說了一句,蘭鶴卿抬步進了屋子。
那道分在薑願身上的視線,讓她以為是錯覺。
元吉也樂嗬嗬道:“郎君一早去真味齋買的,少夫人快進來吧。”
他生了一張圓乎乎的娃娃臉,整個人看起來憨厚可愛。
倒是比起他的主子,像個人。
“不必……”
“哎呀少夫人,郎君特意起了個大早,您可彆辜負郎君心意啊。”
元吉咽了咽口水,生怕勸不進去,到最後挨罵的是自己。
雖說蘭鶴卿也做不出罵人的事情吧……
就是那張臉冷下來,也怪嚇人的。
“用完早飯還要給祖母請安,她老人家卯時還要誦經。”
蘭鶴卿坐在屋子的桌子旁,一張臉被半掛下的珠簾遮掩,看不清眸中情緒。
這樣子,像是生氣了一樣。
薑願下意識就想應,卻突然想起來,如今,自己已經不是前世那個窩囊的自己了。
“真味齋的早點太膩了,我不喜歡,有勞二郎君跑一趟了。”
雖是這麼說的,但薑願生長於西北,是最愛真味齋的麻葉湯和胡酥餅。
隻是,她想舍棄掉從前的一切,從頭再來。
要丟掉的不止是對蘭鶴卿的喜歡,還有那些在他麵前說出的喜好。
話說完,薑願俯身行禮,轉身離開了這裡。
芷荷小步跟上,元吉看著這一幕,隻覺一個頭兩個大。
少夫人之前不是挺喜歡郎君嗎?
這怎麼成了婚,好似變了一個人一樣啊。
元吉不懂,可能因為也沒愛慕過誰吧。
“把東西拿進來吧。”
正想著這些事兒,裡頭便傳來了蘭鶴卿的聲音。
元吉不敢耽擱,趕忙將東西提了進去。
今日買的早點都是薑願喜歡吃的。
一打開食盒,麻葉湯同胡酥餅的味道便爭前恐後的冒出來。
元吉看見蘭鶴卿微微蹙眉,想來是不大能接受這個味道。
他拿著食盒的蓋子就要蓋上,將這滿室的味道都給遮掩住。
可蘭鶴卿製止了他,食盒裡的吃食被一樣樣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看著這一幕,元吉有些不明所以。
“郎君,我去給您準備一些清茶吧……”
元吉話音剛落,便聽蘭鶴卿問了句:“西北的飲食都是如此嗎?”
“那邊晝夜溫差大,喝酒吃肉是為了取暖嘛,所以口味會偏重一些。”
元吉想了想,回了蘭鶴卿這句。
而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他眨了眨眼。
聽郎君這個意思,怎麼像是在打探少夫人的喜好啊……
“去城中尋幾個西北的廚子吧。”
蘭鶴卿咬下一口胡酥餅,而後被裡麵的胡椒粉嗆的咳嗽了聲。
元吉趕忙倒了一杯清茶給他。
“郎君,我去讓小廚房重新做些吃食吧。”
他有些擔憂自家郎君這胃受不了這般辛辣的食物。
可蘭鶴卿卻是搖搖頭,拒絕了元吉的提議。
京都貴人們素來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府中庖廚最善將時令風物化作案上清供。
春分用早櫻漬的甘露茄子,立夏取青竹筒煨的雪芽米粥。
連盛冰鎮楊梅飲的瓷盞,都要照著庭院裡半開的梔子花來選釉色。
蘭家是大齊第一世族,向來是文人表率。
多少人以能進蘭家書院讀書引以為傲。
春夏時,蘭府素來愛辦茶會。
文人墨客齊聚一堂,評點菜色如同品鑒詩畫。
一碟蘆蒿香乾要分出‘初春水氣三分,山嵐餘韻七分‘。
半盞梅花湯餅需辨得隔年雪水煎新梅的妙處。
有位致仕的老翰林說得妙:“吾輩食淡方知真味,正如著素絹始見墨韻。”
在這般風氣之下,真味齋雖掛著西北風味的杏黃酒旗。
後廚卻隻備著兩口專做胡酥餅的鏊子。
真味齋櫃上最俏的是道江南蓴羹,嫩葉浮在琥珀清湯裡。
倒比那些濃油赤醬的西北菜更合了貴人眼緣。
蘭鶴卿一口一口的吃著,除了第一口被嗆到以外,他倒是就著那碗麻葉湯,吃完了這頓早飯。
他想,愛她所愛之物,才能更清楚的明白,她究竟想要什麼。
等用完飯,讓元吉將東西收拾好,又重新漱口後,他才要去刑部。
早朝三日一朝,今日剛好不用去。
出門時,恰好同周氏身邊的方媽媽遇到。
方媽媽恭敬的對著蘭鶴卿俯身行禮:“老奴見過二郎君。”
“二嬸有事?”
周氏無事的時候,幾乎從不差人來錦華院中。
雖說蘭鶴卿是他自幼照料大的,但兩人也不算太過親近。
畢竟蘭鶴卿對誰都一樣,疏離且有分寸。
所以他見到方媽媽才覺奇怪。
“夫人說二郎君如今也已成婚,您院子裡的這些事兒,也該交給少夫人做了。”
“所以讓老奴來請少夫人去碧水院,將大房的東西拿來。”
方媽媽的話說的滴水不漏,笑盈盈的。
蘭鶴卿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方媽媽,而後側目對元吉吩咐了句。
“你跟著少夫人一起去。”
這下輪到方媽媽和元吉一塊愣住了。
“那郎君……”
“我自己去刑部。”
話說完,蘭鶴卿便離開了。
蘭府的人多,這裡麵的勾心鬥角,彎彎繞繞,可一點兒也不少。
薑願心性敏感,為人單純,有元吉跟著,也能提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