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一不留神手重,牽動了傷口。
見陸妙容吃痛出聲,連忙停住了包紮的動作,熟練地雙膝跪地、伏在榻前,一言不發地等待著主子的發落。
陸妙容拄著額角揉了揉。
“起來說話吧。”
丫鬟並未依言起身,仰頭疑惑地看向陸妙容。
以往她幫小姐梳妝,不小心扯到一根頭發都會惹來一頓臭罵。
這次因為走神,弄得傷口再次開裂,滲出血來,小姐非但沒有要打要罰,反而溫聲軟語地讓她起來說話,有點不可置信。
想到這裡,丫鬟重新正姿跪好,語氣謙卑,腰板卻挺得筆直。
“奴婢自知手腳愚笨,惹人嫌棄,還望小姐看在奴婢服侍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放奴婢一條生路吧。”
隨後,她揚起倔強的小臉。
“奴婢自請前往西山李氏宗祠,為老家主守靈,這輩子不再踏入雲京一步,請小姐成全。”
陸妙容看了看她,揮手讓屋子裡的其餘人等出去後,才皺著眉頭問道。
“你方才口中的老家主是何人?”
“老家主是原司天監的首官監正李乘風大人,也就是您的外公啊。”
丫鬟下意識回答後,神色更加疑惑不解。
小姐怎麼會連老家主都不知道呢?
【司天監觀測天象,推演曆法,首官更是非玄術高人不能勝任,看來我的一身本領,都是來自他老人家的傳授。】
陸妙容端詳著丫鬟的麵容,心聲飄蕩開來。
【這丫頭地閣朝元豐滿,口大唇紅,奴仆宮有一根赤紅絲線與我相連,她為人可靠而且是我衷心的奴仆,可以完全信任。】
不等丫鬟驚覺為何小姐不開口也能說話時,陸妙容伸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直接了當地說。
“我被沈二打傷頭,失去了記憶,為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我需要了解自己的身世,與侯府眾人的關係如何,你既然跟在我身邊多年,對這些情況應該很了解吧。”
小丫鬟愣了半晌,遲疑著點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
之前的小姐,會因為世子當麵誇了她長得好看,做事機靈,就打發她去漿洗房乾最累最重的粗活,如今突然又說最信任的就是她
她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陸妙容。
陸妙容看丫鬟猶猶豫豫的樣子,心聲不疾不徐地分析。
【丫頭氣血充沛,身上隱約散發著功德之光,有學過體術和玄術的跡象,明顯不是普通的侍女,這麼一個厲害角色在我身邊保護,想來是礙了有些人的眼。】
【侯府的人不能明著動我,但除掉一個丫鬟卻是輕而易舉,之前將她調走或許是為了保她一命,但是我現在記憶全失,身邊虎狼環伺,急需一個心腹幫手】
心聲頓了頓,陸妙容眼中冷光乍現。
【我既然用她,自然也就有本事保護她,誰若是再妄圖在背後使壞,彆怪我不客氣。】
心聲告一段落,陸妙容抬頭繼續對小丫鬟道。
“彆怕,你實話實說就是。”
丫鬟一直以來心裡的酸澀和委屈被衝散了大半。
她就是再傻,也知道這聲音是小姐未能說出口的心裡話。
自從被趕出綺香閣後,府上的人都罵她狐媚,是個不安分的。
後來偶然聽一起乾活的婆子說起,世子曾經以魅惑主家為由,派人去綺香閣捉拿自己問罪,原是要打斷腿發賣出府的,聽聞小姐已經將自己貶作粗使,這才作罷。
小姐不是故意作踐她,是在變相保護她!
而她卻因此而記恨小姐,真是該死!
小丫頭將拳頭握緊,再一次跪下時,多了些心悅誠服。
“奴婢必定知無不言。”
陸妙容輕聲笑了笑。
“日後我兩相互扶持,也算是盟友了,不必以奴仆自稱,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
丫鬟說到一半,對上陸妙容警示的目光,才改口道:“我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叫鳴玉。”
說著,她將往事一一道出。
陸妙容本是皇商陸家嫡女,老監正還在世時,給她和平昌侯府的長子沈懷舟定下親事。
可自從李乘風死後,侯府見李家勢不如前,擔心為其聲名所累,沈懷舟又在上元節燈會,對丞相之女左晴一見鐘情,一心想與陸家退婚。
陸家不允,陸妙容更是不依,尋死覓活地非沈懷舟不嫁。
此事在雲京鬨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終是傳到了當今皇帝的耳中。
新皇感念李監正一家三代簪纓,又愧疚於當年李乘風大人的死,於是降下聖旨,賜婚陸沈兩家。
沈懷舟一來不敢抗旨,二來皇帝用世子之位相要挾。
雖然他最後不得已娶了陸妙容,但成婚後一直冷落她,至今沒有圓房。
陸妙容為了博得夫君歡心,拿出私產供養起整個侯府,還借母族李氏在朝中的勢利幫沈懷舟上下打點。
不然就憑沈家一個快沒落的侯勳,沈懷舟一個師出無名的世子,根本不配參與大將軍南下奪回臨安舊都之戰,更彆說還坐上了副將軍的位置。
原想著這一戰多少立些軍功回來,沈懷舟必定會被當今陛下重用,侯府也能借此飛黃騰達,成為雲京新貴。
沒成想不久後,傳回的竟是大軍敗陣,沈懷舟所部全軍覆沒的消息。
鳴玉說完,就見陸妙容眉頭擰成一團。
以為是重提世子的死訊勾起了她的傷心事。
“小姐,您”
她剛想開口勸慰,後麵的話就被心聲堵了回來。
【這麼荒唐又戀愛腦的事,怎麼可能是我做的?!】
鳴玉雖然不知道戀愛腦是什麼意思,但能聽出來陸妙容的質疑。
正要指天發誓自己所說都是實情,絕無半字虛言時,就聽陸妙容柔聲道:“取一麵銅鏡來。”
心聲悠悠揚揚。
【她所說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
銅鏡還能分辨真話假話?
鳴玉一邊疑惑,一邊卻已經手腳麻利地將梳妝台上的手持青鸞鏡,送到陸妙容手中。
陸妙容接過來仔細端瞧。
鏡中的女子容色清麗,五官出挑,尤其是一雙黑眸,好似瀲灩群山上逶迤的一彎冷月,多看一眼都要沉醉其中。
然而片刻之後,她眼眸中滿是不解。
【怪事,我臉上好似有一團薄霧籠罩,竟叫人看不清麵宮。】
鳴玉聞言轉頭往陸妙容臉上看去。
小姐臉上清清白白,一目了然,哪裡有什麼霧氣。
陸妙容放下銅鏡又吩咐。
“打一盆清水,再取些艾葉和糯米來。”
鳴玉對侯府頗為熟悉,不一會兒就將三樣東西放在陸妙容麵前。
陸妙容把艾葉泡在清水中,又將糯米充分浸濕後,輕輕敷在臉上。
等到整張臉都被濕糯米擦過後,盆中清水已經變得烏黑發臭。
陸妙容再次抬眸向銅鏡中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登時驚得她柳眉倒豎。
【怎麼會?怎麼竟然是破麵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