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雉沒有當場拆穿。
隻是安靜地收好外套,乖乖地感謝:“謝謝媽!”
說完,她又扭頭看向阮誌國,揚著小臉道:“也謝謝爸爸。”
女孩坐得端正,語調輕軟,漆黑的睫毛蝶翼一樣輕輕撩動,看向男人的杏眸湛亮,乖巧得不像話。
阮誌國看著小女兒這模樣,心頭一滯。
他一直知道小女兒長得漂亮,可她打小不會笑,不會哄人,木訥又呆板,一點都沒有繼女討人喜歡。
可剛剛……
看著太乖了!
一雙小貓似的眼兒亮晶晶水盈盈,望過來時他心都快化了。
阮誌國生平第一次覺得虧欠了女兒。
這麼小的年紀嫁去那麼遠的北方,又嫁給那樣一個人……
到底是受了委屈吃了苦。
這種愧疚一直持續到送女兒上火車。
阮誌國鎖好自行車,去站台的路上,不斷叮囑:“到了盛陽記得給家裡寫信報個平安,也彆耍小性子,女人就得勤快些,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裝病偷懶了知道嗎?還有,你記住,老公再好也好不過家裡人,我和你娘能縱容你裝病,姓沈的可不會,彆有了男人就忘了家!”
縱容!?
虧他說得出口。
都這個時候了,還icu女兒呢!
倘若原身還活著,離開家,會發現外麵全是好人吧。
阮青雉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她忽然戲精上身,抿了抿唇,抬手委屈巴巴地解開外套扣子,一邊扯開夾層,一邊軟糯糯地說:“爸爸,對不起,之前是女兒不懂事,明知道家裡窮,還讓你們借錢給我,現在女兒知道了您的良苦用心,這一百塊錢還是拿回去給媽和弟弟買些吃……”
話音猛地頓住!
阮青雉望著手裡的東西,一副驚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阮誌國就站在旁邊,一直垂眼看著她往外掏錢,當那堆白花花紙片翻出來時,他腦袋瞬間懵了,立刻衝上去把女孩身上的口袋裡裡外外翻了個遍……
沒有…
還是沒有!
男人動作頓住,再次看向那堆破紙。
也終於意識到,他的妻子一開始就沒把錢縫在夾層裡!!
男人神色陰狠地咬緊後槽牙。
然而下一瞬,視線裡措不及防闖進小女兒氤氳雙眸。
他怔了怔…
猶豫再三,還是把身上僅有的三塊錢掏出來遞給她。
阮青雉伸手接過來,柔聲安慰著:“爸爸,你彆生媽媽的氣,畢竟我不是她親生的,這份錢舍不得給我花也正常,女兒受點委屈沒什麼,隻求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以後,女兒不能在您身邊時刻孝敬,您要多照顧自己……”
說到最後染上了哭腔。
女孩眼眶通紅,眼底水汽彌散開。
一滴搖搖欲墜的淚緩緩滾落,在臉頰上留下一道綿延濕痕。
單薄的脊背,頰邊的淚。
放大了阮誌國心中的愧疚,他又摸出一角錢買了五個熱騰騰的素包子遞給女兒。
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背,男人心中憤怒更多了。
李秋花,你太讓我失望了!
轟——轟——
火車進站。
阮青雉上了火車。
看著阮誌國怒衝衝離開站台的背影,她忽然笑了。
然後彎腰提起褲角,摸出一個錢袋,捏在手裡顛了顛,阮青雉忍不住笑眯了眼,打開錢袋,把三塊錢扔進去。
錢袋是李秋花藏的私房錢。
她昨晚摸出來的。
這裡一共有一百二十多塊。
現在——
都是她的了。
談好的價錢,哪能讓李秋花隨便用幾張破紙就抵了十張大團結的賬!
就是不知道女人發現錢丟了,會是什麼反應。
應該…
很精彩吧。
至於阮誌國,他這人向來生性多疑。
如今潘多拉的盒子已經打開。
猜忌!
無孔不入。
阮誌國…
李秋花…
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幸福多久!
阮青雉收好錢袋,轉身走進車廂。
正值七月,盛夏之際,剛進車廂,裹在燥熱空氣裡的汗臭味撲麵而來。
女孩下意識皺了皺眉,隨意打量四周。
八十年代經濟還未全麵發展,百姓常穿的服飾以質樸的灰黑藍色為主。
車廂裡人聲嘲哳,貨架和過道上處處堆著行李,甚至還能看見捆著腳亂撲騰的家禽。
阮青雉沒有行李,清瘦的身形避開這些障礙。
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有許多新兵整齊走進來。
為首的解放軍安排十個新兵坐下,然後又帶著其餘新兵去了下一節車廂。
乘客陸陸續續上火車。
新兵們時不時起身幫老鄉搬貨,幫婦女看孩子,其他時間都挺直腰板,神色莊嚴地坐著。
火車轟隆隆開動,慢慢駛出站台。
早上起來得早,又趕了那麼遠的路,這會兒阮青雉有些犯困,她裹緊外套,找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阮青雉迷糊中聽車廂裡吵吵嚷嚷,一直有老爺們大嗓門喊著麻煩讓一讓。
阮青雉睡得不踏實。
原身的記憶如走馬觀花,在腦海裡席卷。
讓她醒不過來。
忽然,身邊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還當兵呐?看著我抱著孩子也不知道讓個座位,國家和人民花錢供著你們吃,供著你們喝,你們就是這樣回報百姓?什麼婦女兒童優先,什麼活雷鋒好榜樣?口號喊得倒是響亮,結果一個座位都舍不得讓出來。”
“大姐,不好意思。”
“你坐吧,孩子我幫你抱著。”
一個小夥子的聲音響起。
女人得了座位,還是那麼不依不饒,冷笑:“大姐?你管誰叫大姐呢?說我老啊?有你這麼埋汰人的嗎?還孩子給你抱?我都怕你心存報複,再把我兒子賣給人販子!”
小夥子嗓音嚴肅:“同誌,我是軍人!”
“我——呸!一定都是好人嗎?你知不知道我兒子可是家裡五代單傳的命根子,就算你們幾個死在戰場上,都換不回來我寶貝兒子一根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