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麼快?
林昭然瞥向窗外,熟悉的白色石碑映入眼簾,確認他已抵達這座商貿重鎮。
他一度心生衝動,想直接下飛舟,整個月都在這兒閒逛,試圖忘卻這該死的時光倒流之事,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像這樣荒廢學年的開端,不僅極其不負責任,還會自毀前程,儘管再經曆一次一模一樣的課程實在令人提不起興致。
當然,他有可能第三次被拋回過去,但這並非他該依賴的假設。
畢竟,這種術法不可能無限次地將他送回過去
——遲早會耗儘真元。
或許很快就會耗儘,畢竟時光倒流這種術法,等級一定高得離譜。
……對吧?
“呃……”
林昭然猛然回過神來,終於注意到艙室外有個少年正探頭張望。
他皺了皺眉。
他特意選了這間艙室,正是因為在他的……第二次人生中,這裡一直空無一人。
上次他讓那個穿綠色高領衫的少女自生自滅後,便來這裡尋求片刻寧靜,所以這次他決定未雨綢繆,一開始就直奔此處。
顯然,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猜測,自己的存在吸引了這個少年
——有些人就是喜歡結伴而行,會刻意避開空蕩蕩的艙室。
“有事嗎?”林昭然禮貌地問道,心裡希望這少年隻是來問個路,而不是想找個座位。
他錯了。
“我能坐這兒嗎?”
“當然,請便。”林昭然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心裡暗罵一聲。
少年衝他燦爛一笑,迅速拖著一大堆行李擠了進來。真的是一大堆行李。
“一年級新生,對吧?”林昭然忍不住問道。
他原本打算保持沉默,用冷淡的態度把這少年嚇跑,結果計劃泡湯了。
算了。
“是啊,”少年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看你的行李就知道了,”林昭然淡淡道,“你該不會不知道學院離主站有多遠吧?等你走到那兒,胳膊都得累斷。”
少年眨了眨眼,顯然對此一無所知。“呃,應該沒那麼糟吧?”
林昭然聳了聳肩。“你最好祈禱彆下雨。”
“哈哈,”少年乾笑兩聲,“我運氣應該沒那麼差吧。”
林昭然嘴角微揚。
啊,預知未來的好處。
或者說,是“後知後覺”?
語言這東西,顯然沒考慮到時光倒流的可能性。
“啊!我還沒自我介紹呢!”少年突然一拍腦門,“我叫莊澤陽。”
“林昭然。”
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就是那個——”
“對,就是林昭明的弟弟,”林昭然迅速打斷,突然對窗外的景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少年眼巴巴地望著他,似乎期待他多說幾句關於兄長的事,但林昭然顯然沒這個打算。
他可不想談論自己那位長兄。
“呃,你和林昭明是親戚嗎?還是說你的姓氏隻是巧合?”少年在長時間的沉默後終於忍不住問道。
林昭然假裝沒聽見,反而從鄰座上拿起筆記本,裝模作樣地認真研究起來。
筆記本幾乎空空如也,畢竟他之前關於入侵和“未來記憶”之謎的所有筆記都已消失,留在了他拋下的未來裡。
雖然那些筆記大部分都是無用的
——空洞的推測和毫無進展的線索,根本沒能幫他解開謎團
——但多少還是有點可惜。
不過,他還是記下了幾件從之前筆記中回憶起來的事,比如巫妖在殺他之前念的那段術語。
沒錯,張明遠很可能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他還不能確定……
等到沉默持續到足夠尷尬的時間後,林昭然才從筆記本上抬起頭,裝出一副困惑的表情看向那等待回應的少年。
“嗯?你剛才說什麼?”林昭然假裝沒聽見,微微皺眉,仿佛真的一個字都沒聽清。
“呃,沒什麼,”少年趕緊改口,“不重要的事。”
林昭然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至少這家夥還算識趣。
他和少年聊了一會兒,主要是回答一些關於一年級課程的問題,但很快就覺得無聊,又開始假裝對筆記本感興趣,希望對方能明白他的暗示。
“那筆記本裡到底有什麼這麼有趣?”少年問道,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林昭然對繼續談話的冷淡,或者乾脆故意無視了。“彆告訴我你已經開始學習了?”
“不,這隻是些個人研究的筆記,”林昭然回答,
“進展不太順利,所以有點煩心。
我的心思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到上麵去。”尤其是當替代選項是和一個過分好奇的一年級新生聊天時。
“學院的藏經閣——”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兒,”林昭然歎了口氣,“我又不傻,你知道吧?”
少年翻了個白眼。“你是自己找書的,還是請了藏經閣的執事幫忙?我母親就是執事,她們會用一些特殊的尋物術法,幾分鐘就能找到你光靠書名和翻書得花幾十年才能找到的東西。”
林昭然張了張嘴,又閉上。
請執事幫忙?
好吧,或許他確實有點傻。
“這個……我確實不太想拿這種問題去麻煩執事,”林昭然試圖辯解。
這倒是實話,但他知道自己最終還是會去嘗試的。“或許我能在術法典藏裡找到那些尋物術法?不過算了吧,這類占卜術法最難的是正確使用和解讀結果,而不是施法本身……”
“你不如去藏經閣當差,”少年提議道,“如果天衍閣的藏經閣和我母親任職的藏書樓差不多,那兒肯定缺人手。他們通常會教弟子怎麼用那些術法。”
“當真?”林昭然來了興致。
“試試總沒壞處。”少年聳了聳肩。
接下來的路程裡,林昭然不再刻意回避交談。
莊澤陽這番話,倒讓他對這人生出幾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當然!我們這兒可缺人手啦!”
——這也太順利了吧?
“工錢給不了多少,你懂的——那個摳門的掌院老頭又削減了我們的預算!
不過當值時間很靈活,而且咱們這兒氛圍可融洽了……”
林昭然耐心等著這位藏經閣執事把話說完。
乍看之下,她隻是個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但一開口就讓人明白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她渾身洋溢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活力,
光是站在她身邊,林昭然就感受到一種身處人群中的壓迫感,不得不強壓住後退的衝動,仿佛在躲避一團熾焰。
“看來你們平時招不到什麼人?”林昭然試探著問,
“為何如此?這般有名的藏經閣,不該是弟子們擠破頭也要來的地方麼?”
她嗤笑一聲,林昭然發誓自己從這聲輕嗤裡聽出了三分嘲諷七分酸楚。
“學院規定,藏經閣雜役弟子至少得是初境術士。可但凡結業的弟子,誰不想找個更體麵的差事?”
她朝四周書海揮了揮手,“最後隻能招些弟子來充數。偏偏這些弟子啊……”
她突然停下,眨了眨眼,仿佛想起了什麼。
“哎,不說這些糟心事了!”她雙手一拍,衝林昭然笑出滿臉褶子,“從今日起,你就是咱們藏經閣的雜役弟子啦!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
林昭然用儘畢生定力才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他不過是詢問差事可能,何時應承過什麼?
這婦人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不過也罷,他確實需要這份差事
——不僅是為了研習術法、破解巫妖的術語,更因藏經閣雜役能出入尋常弟子禁入的秘閣。
這等誘惑,任誰也無法抗拒。
“第一個問題,”林昭然開口道,“我多久來當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