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靈虛境。
陳敘站在伍正則身旁,聽他講解鬼靈虛境的存在,心頭卻是砰砰一跳。
原來就在眼前黃昏古原變成月下鬼市的那一刻,食鼎天書個人麵板上,陳敘的“狀態”竟又發生了變化。
【當前狀態:天賦神通覺醒中80】
隻一瞬間,先前循序漸長的神通覺醒進度就直接拉升一大截。
鬼靈虛境看似可怕,但此時此刻陳敘的內心中卻隻覺得玄異神奇,竟不害怕。
他也曾在夢中夢過鬼市,夢裡的鬼市與眼前的鬼市自然有許多不同。
夢是淩亂的,而眼前的鬼市竟然有邏輯。
伍正則話音落後,慌亂奔逃的人們似被他話語敲懵,有那麼一瞬間,所有人都好似是中了定身術般呆愣在原地。
卻有人忽然撥開左右衝出人群,“砰”一下就跪在地上痛哭:“先生救我,求先生救我啊!”
“先生若是相救,小子家中有些薄財……不,我族中有進士一人,秀才三人,先生若能救我,族中必有厚報。”
這話一出,就像是一道響鑼,將眾人都給敲醒。
越來越多的人反應過來,紛紛求伍正則相救。
“先生救我……”
“在下願奉百金……”
可是伍正則誰也救不了,他道:“鬼靈虛境中,誰也救不了誰。但此間並非沒有生路,每一座鬼靈虛境都有鬼令存在。
隻需遵循鬼令法則,未必沒有生機。”
話音落下,忽然便有渺渺然一道嬉笑聲響起。
“此間原是有人懂行呀……”那聲音幽怨縹緲,好像帶著一陣風。
風吹來時,長街那頭便是月下美人飄然行來。
她半張臉美豔淒然,半張臉白骨森森,羅裙之下,赤足無皮。
暗紅的血肉帶著可怖的焦痕一步步走來,每走近一段,在場眾人便隻覺心跳加速一分。
無形中好似是有什麼奇怪的鼓點敲在眾人心上,恍惚便要敲得人氣血鼓脹,心房爆裂。
終於有人再也忍不住,大喊一聲:“你不要過來!停下啊……”
咚!
那是白骨美人停駐的腳步聲,又仿佛像是眾人的心跳聲。
但那女子終究是停下了。
她停下來,歪著頭用美豔的側臉對著眾人,道:“做什麼呢?我又不是那等無禮之鬼,不會隨意吃人,你們怕什麼?
唉,莫非你們寧願被吃,也不願在這鬼市之上挑選一二心儀之物?”
話到這裡,陳敘腦中靈光一閃,頓時反應過來。
旁邊常鬆也同樣反應過來,脫口便道:“既然是鬼市,是不是隻要在鬼市中購買一物便可離開此處?”
“是呀,既是有緣相逢,我等又豈能叫過路客人空手而歸?”
白骨美人側首輕笑:“那豈不是顯得我鬼市上竟無一件……”
女鬼忽然側過另一邊臉,語氣陡轉淩厲:“可用之物麼?”
“嗬嗬嗬……”
她笑了。
森然白骨間,那空洞的眼眶中仿佛忽地衝出一蓬鬼火。
冰冷的灼燒感使得人群中陡然又發出一聲驚叫,有人大喊一聲,猛地退走幾步,跌坐在地。
恰巧,跌坐之人正是先前笑話常鬆“見識短淺”的那人。
但此番他雖失態,常鬆卻並未反嘲笑回去。
現場也無一人笑他。
不,無人笑他,但卻有鬼笑他。
“嘻嘻嘻……”
“咦咦咦……”
慘白月光下,紙燈飄飄搖搖。
長街兩側,光線昏暗的攤位後方,一團團幽影笑得身形搖曳。
忽然,有一顆頭顱滾落了下來。
攤位後慌忙跑出一道矮小的影子,撿起那顆頭顱裝到自己頸上。
白骨美人嗔他:“真是調皮。”
矮小身影乖乖呆在攤位後,垂首不語。
長街上的所有活人也都不敢語。
白骨美人便指向常鬆:“你來,瞧瞧此間可有能入你眼之物?”
常鬆嘴唇顫抖,卻鼓起勇氣大步走出,問:“我、我不知該用何物會帳?我身上隻有白銀五兩。”
“不,你還有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舌頭你的四肢,你的五臟六腑呀……嘻嘻嘻。”
“我,我……”常鬆駭然退步,再也維持不住鎮定。
眼看他也要跌坐在地,後方卻忽地伸出一隻手抵住他的背。
常鬆慌忙轉頭,就看到一張不算熟悉卻又眼熟的臉。
是陳敘在後方,適時托了他一把。
不知怎麼,看到對方沉靜的眉眼,常鬆心中的驚慌忽然就消退了些許。
但此時常鬆也顧不得道謝了,他又聽那女鬼幽幽說:“當然,你也可以為你選中那物的攤主賦詩一首。
你們方才聚集在此處,不正是在開詩會麼?
這詩會,既然能為人賦詩,也當可為鬼賦詩。”
為鬼賦詩!
在場所有人,反而齊齊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作詩而已,在場誰人不會做詩?
常鬆也不怕了,他立時直了直腰,大步走到一個攤位前。
這是他隨意選擇的一個攤位,實在是這些攤位上所販賣之物,全部都有著相差仿佛的詭異,常鬆也無從挑選。
他隻能從那一堆——
帶血的皮卷軸、跳動的人眼珠、扭曲的白絲線……
骨針、骷髏麵具、漆黑紙傘、鏽跡銅錢……
等等物件中隨意選了一把看起來不那麼恐怖,像是麥穗的東西,強作鎮定說:“我、便選此物。請問攤主,要我做一首什麼詩?”
攤位後,幽影發出滄桑嘶啞的聲音:“老朽是佃農,十歲那年我爹生病,家裡賣了三畝田。
二十三歲那年我小兒被鄰村地主少爺打破了頭,為救小兒我又賣了兩畝田。
三十那年我婆娘難產,又賣兩畝……
後來我就沒田地了,成了佃農。
再後來,那年收成不好,為給兒孫省口糧,我就餓死了自己咯。
這輩子兩眼一睜又一閉,乾巴巴甚是無趣。
不料做了鬼,卻有讀書人為我寫詩。
嘿,讀書人,你便寫我罷。”
常鬆雙手放在身側,禁握了又放開。
他未料自己此生竟然會因為一隻鬼的平淡經曆而動容。
他又慶幸自己出身貧寒,日常並不少做憫農詩,此時不需絞儘腦汁去生造詩句。
隻要從自己日常做的詩中選一首,稍改幾字便可。
於是,在眾人的注視下,常鬆一拱手,朗聲說:“我為老伯作詩一首。
半夜呼兒趁曉耕,羸牛無力漸艱行。
時人不識農家苦,將謂田中穀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