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開在暗青礁石叢林的銀色液體,約十餘裡狹長一條,宛如一輪巨大彎月,蠕動著快速收縮漂浮起來。徐源長沒有偽裝相貌,他將幻璃鏡布置在東南礁一帶,是經過仔細推算的結果,守株待兔,靜待謹慎小心的老龜上當,侄兒演戲本事高明,使得他僅僅費了一掌之力,便將玄介卿誑進幻鏡之中困住。他修煉的青龍升木術,其中有一式“升木龍印”秘法。當年由張望道長傳授指點,集防護、攻擊於一體,他揣摩了近百年,直到晉級六重樓領悟法相之後,方能發揮出來神鬼莫測威力,首次施展對敵,一擊之後遲滯玄老龜片刻,爭取到寶貴時間,使他能輕鬆收網。在妖族地盤偷襲一名六階高手,他考慮得比較多一點。不能自持修為實力高絕,小覷了天下妖修,他一貫比較偷懶,能鬥智不鬥力。當然該動手時候,雷霆萬鈞,毫不含糊。“徐道友,請住手!”一個女子聲音高呼,島西有一道白光破空劃過。眨眼間,身影出現在東端礁石上方,來的是曦月洲狐族白漪。狐女身著淡黃薄霧長裙,眉目有如畫中人,不過神色間露出幾分忌憚,身周環繞點點寶光寒刃,如臨大敵模樣,她擋住對方逃遁的去路。令她覺著奇怪的是那個當誘餌的黑漢子,短短片刻,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附近數十裡尋不到半點氣息,難道是個擅長水土雙術的修士?她先前不想摻和玄老龜的私事,故而沒有露麵,想看看熱鬨,以為是哪位妖族老祖與老龜有過節,要尋釁打一架。等到玄老龜突遭偷襲,叫出“徐源長”名號,恍然驚覺不對。更令她沒有料到的是徐源長成長如此之快,晉級六重樓不到二十年,交手一招就用法寶困住玄老龜,她哪還能坐得住?“徐道友,還請饒過玄道友一回,當年玄道友多有得罪,能否用天材地寶賠償贖罪?你說一個數,或者提出補償條件,由我來做擔保,徐道友意下如何?”白漪盯著二十裡外的中年道士,緩緩說道。徐源長右手輕探,將恢複成鏡麵的幻璃鏡攝取到手中。鏡內幻象重重疊疊,他可以看到玄介卿全神戒備與變作他模樣的化身對峙,在幻鏡之內,玄介卿受到乾擾和壓製嚴重,一時半會看不出對麵的是個西貝貨。“白道友,‘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非是徐某不賣你麵子,玄介卿當年被困山中八百餘年,是徐某偶然間發現並上報高層,使得他能夠重見天日,不說讓他記住徐某點滴恩情,你知道他是怎麼恩將仇報嗎?”徐源長麵色淡然,揭露一樁埋藏已久的隱秘,道:“他與大寧王朝高層修士交易,寫密信讓旋龜族拿出巨額贖金,換得自由身,這一點無可厚非,但他滯留大寧境內,三番五次要害我性命,當年我僅僅二重樓修為,無力對抗,現今風水輪流轉,該徐某找他算一算賬,所以白道友不用為這等忘恩負義之輩求情。”他用言語將玄老龜貶得一無是處,在“道理”上先站住腳。也給了白漪麵子和台階,因為他察覺此地不僅僅隻有白漪一個六階妖修。他從不懼戰鬥,但是站在道德高點上,他能夠鬥得肆無忌憚,全力發揮。再則打架之前總得準備一二,大家都拖延下時間。白漪一時詞窮,她當然不信對方的一麵之詞,拱手欠身道:“徐道友,修行不易,像我等修煉到六階高度,不應陷入紛爭,當為如何安然渡過小天劫,飛升上界而努力,還請手下留情,萬事好商量。”徐源長哈哈一笑:“‘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貧道修自身無為骨,不殺玄介卿道心不通透,白道友你已儘到朋友之誼,該怎麼辦便怎麼辦,請!”他將幻璃鏡往袖內一收,伸手做請勢。要打便打,莫要再廢話。與同階爭鬥的機會難得,還是麵對圍攻,他竟然有些躍躍欲試。白漪幽幽歎了口氣,道:“何必如此,得罪了!”話雖客氣,下手一點不含糊,化作無數白影往二十裡外的道士撲殺,原地留下一尊十餘丈高的狐影法相,對著高空合掌而拜。“呦呦”狐鳴聲響遍附近五十裡,高高低低,似悲似歡。浮礁島坊市主要集中在中間到西邊,東北、東邊和東南荒礁數十裡範圍,方便妖修之間解決爭執和恩怨,此時坊市方向已經升起難得一見的護陣光華。有不少自持修為不錯的五階妖修,跑出護陣外觀戰。經曆了暗界血與火戰爭生存下來的五階妖修,大都聽說過徐源長的名號。相互之間傳音議論,猜測徐道長和白前輩之間爭鬥的勝負。爭論的焦點在於徐道長僅僅一招,就將玄前輩給坑進法寶困起來,萬一故技重施,白前輩恐怕也難討到好處。有幾名妖修已經在暗中聯合高手,準備組陣於關鍵時刻殺那人族道士一個措手不及。浮礁島是妖族地盤,人族道長跑到此地放肆,已經引起眾多妖修同仇敵愾。幾乎於此同時,徐源長遭到背後偷襲。無數暗紅火焰化作一根根筆直羽刺,鋪天蓋地攢射向麵對正麵危機的道士。近不過七八丈距離,須臾即至,火羽籠罩百丈大一片。“砰”,青袍道士被擊中爆成無數碎片,卻沒有出現血肉橫飛慘象。道士出現在百丈之外,然而下一瞬間,再次“砰”一聲炸開,有白光稍閃即逝,道士身影倏忽出現在左邊三裡之外,仍然被狐女施展的秘法神通擊爆。接連九下如影隨形攻擊,爆炸聲忽東忽西,令觀戰眾妖眼花繚亂。他們暗自感歎交手雙方厲害,所施展出來的法術,聞所未聞。讓他們放心的是暗中還另有一名六階妖族前輩潛匿,那片空中飛舞如利刃的火羽,有妖修已經猜出,是望仙洲黑梟一族的蕭昂出手。“哈哈,過癮,來而不往非禮也。”空中傳來道士酣暢大笑。“快退!”白漪驚駭大叫。她用出一串蘊養五十年的“隨形珠”,不說纏住道士片刻,竟然沒有傷到其分毫,她忙化作十數道白影,往二十裡外的南邊飛撲,試圖能夠救助聯手對敵的同伴。那道士的身法神通夾雜高深幻術,太過玄奧,能一招困住玄老龜,絕不是依托運氣。她仍然遲了一步。“噗”,一柄木刺從背後刺中隱藏在一座礁石後的虛無影子。自認潛匿之術天下無雙的蕭昂,虧得提前刹那有了防備,爆化成漫天暗紅火焰。其中夾雜點點腥紅,他身上的防護寶物,如同紙糊的被一捅對穿,剛才一擊神出鬼沒的偷襲,差點要了他的老命。“火起!”徐源長大喝一聲。雙色火焰滾滾如海濤,將三百丈範圍的暗紅火焰分割纏繞。陰陽幻火精悄然遁入火海,它們像是嗅到魚腥味的饞貓,垂涎欲滴。風起火旋,陰陽魚圖如一張巨大磨盤。白漪停步顯出身影,低呼一聲:“無距之境……不可能。”又提醒遁入暗處躲藏的蕭昂,道:“小心徐道長的幻影神通,一擊之後不要戀戰。”也唯有如此,方能躲過對方的追殺。徐源長在火焰中出現,好整以暇道:“白道友你也接我一招。”他領悟的“無物”幻術,配合修煉百多年的大豁落鬥術,二十裡內,幾乎能夠無視距離遠近,但是與傳說中的“無距之境”差得有些遠,不過足夠唬人了。白漪如臨大敵,環繞身周的白光,幾乎不見殘影。突然感覺不妙,猛然轉身。矗立東邊礁石上望天膜拜吟唱咒語的狐影法相,籠罩在一團蠕動的黑氣亂麻絲線之中。徐勝天出現在那附近五裡外的礁石凹陷,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他學的是神道秘法,有授命盤加持,可短暫自命為山神,假借山石泥土助力,來去無蹤跡,拋出他祭煉百年之久的“鬼見愁”寶物,偷襲之下一舉困住那狐娘們的法相。狐影法相抽出一手憑空按下,“嘭”,礁石崩碎百丈大小一片,夷為平地。徐勝天早已鑽入地下,提前瞬間遁走不見。卻也驚出一背的冷汗,好險好險。一道青袍身影與法相同時出現在狐影上空,法相狠狠一拳砸下,徐源長揮起手中六道木法杖,電閃雷鳴,光彩斑斕如長虹籠罩。他雖為幻術師,所學頗雜,近身搏殺、遠程法術和幻影無形,使得他幾乎沒有破綻。白漪遠遠看著狐影沒能堅持三擊,便崩裂潰陷。她感覺一陣無力,還怎麼打?可是任由對方大搖大擺生擒了玄老龜瀟灑離去,整個曦月洲妖族皆要蒙羞啊。她和蕭昂不是為自己而戰,不過是恰好撞上,不得不為妖族聲譽而戰。一團虛影化作一隻巨大貓頭鷹,其額頭正中裂開一道縫隙。隨著神秘咒語聲響,有暗紅金光劃破夜色,陡然射在站立巨**相肩頭、揮舞法杖顯得囂張的道士身上,大火瞬間吞沒不知收斂的青袍道士。“火梟秘法,是‘三眼焚神’術!”“好,蕭昂前輩一擊必殺!”“痛快,哈哈哈!”坊市方向觀戰的眾妖,頓時沸騰高呼,一掃被那人族道士壓製的陰霾頹氣。先前令他們目不暇接的爭鬥廝殺,使得已經組隊的妖修不敢冒失。那道士速度太過詭異,他們根本摸不到影子。去了反而會添亂。混跡其中的雪粒翻了一個不動聲色的白眼,公子的本事和手段,豈是你們這群沒見識的鄉下妖物能揣測?虛則實之,實者虛之,公子比大姐頭陰險更甚一籌。啊呸呸,是英明神武,機智百變了。白漪心頭一悸,她笑不出來,劈手對著化出原形的蕭昂方向一揮,憧憧鞭影繞出山一般厚重防護,迅速將巨大暗紅羽毛貓頭鷹護住。“噗噗噗”,接連三聲穿透聲響刺耳。夜色下有三道三寸長暗紅飛劍,顯出波浪形跡,疊加勢能,一往無前射向因施展秘法暫時不便動彈的貓頭鷹。白漪吃了一驚,那三柄飛劍有古怪,太犀利了,手中鞭子隨心念而動。遠處山一般鞭影化作洪流咆哮,瞬間將三柄暗紅飛劍挾裹改變方向,射向一座礁石山。貓頭鷹關鍵時刻扭動一下龐大身軀,“噗”,羽毛飛濺,一道暗紅飛劍洞穿貓頭鷹身前妖氣漣漪,空中傳來“呱”一聲淒厲鳥叫。貓頭鷹遭受重創,化作暗影遁入夜色逃之夭夭。白漪左手並指如叩首,對著左近一座礁石點去,那裡有輕微波動痕跡顯露。她猜到徐源長假借與法相合力攻擊她的狐影,故意賣出破綻,實則想要暗算防護稍有疏忽者,她不敢輕舉妄動,其實有利用同伴之意。為的便是施展蓄意已久的“狐魅秘術”。徐源長手持法杖顯出身影,那邊法相對付殘破狐影,已經大占上風。“起開!”隨著他的喝聲,手中法杖朝著白漪方向一點。無形幻動隨著青、灰、白色光波擴散,一圈一圈化解對方能作用神魂的秘法。曾望樓指點過他,如何防護狐女的狐魅之術,當然最簡單的是以修為和魂力硬抗,力弱者敗,他雖然自認不會輸,但是身處妖族地盤,萬一雙方勢均力敵膠著在一起,吃虧的肯定是他。戰場上瞬息萬變,哪容得片刻耽擱?所以他選擇用法術、幻術和魂力形成的波紋共振,不給對方繼續糾纏的機會。左手一揮,兩道暗紅光芒電射而去。白漪一擊不中搶先一步逃走,單打獨鬥,她哪敢多留?麵子哪有性命重要!逃回坊市護陣,白漪顯出身影,看向西邊黑暗中,問道:“蕭兄如何了?小妹身上有療傷聖藥。”“皮肉之傷,沒甚大礙,哎,可惜不能救回玄道友。”黑暗中傳來沙啞男子聲音,正是功敗垂成先一步逃回來的蕭昂,他配合著狐女往下演雙簧,算是對所有妖修有一個交代。不是他們不儘力,實則是那個人類修士太凶殘。妖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兩名六階大妖被一個同階人類打得落荒而逃,他們丟臉丟大了。但是能夠保住命在,算不幸之中的萬幸。那個人類,太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