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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此天亡我,非王君之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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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茅屋,大草席,風吹骨鈴搖。

桌榻箱架,壇甕碗罐,藤編籮筐,石壓鮓菹,應有儘有。

一個瘦削青年躬身頷首,拱手為禮。

他顴骨微凸,鬢角稍亂,下巴刮得乾乾淨淨,隻餘一片淡色胡青。發髻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束著,看起來雖有些憔悴,但周身卻收拾得很乾淨,尤其這一行禮,竟顯出幾分優雅風度來,連帶著那身漿洗得發白的舊衣,都透著一股與眾不同的味道。

少君長皺著眉,打量著茅屋裡一應陳設,見牆邊一排陶甕碼得整齊,便掀開幾個蓋子,往裡瞧了瞧,哼了一聲道:

“爾在這裡,倒比吾帳中舒坦還。”

柳憕姿勢不變,聲音恭而不諛:

“多虧少鯫耶照顧,憕感激不儘。”

少君長冷哼一聲,也不接話,在屋中四處踱步,走走看看,又順手抓了一把曬乾的草藥觀看,柳憕心中打鼓,正猜測間,便聽少君長問道:

“那日和爾一起被抓的那個漢人,是何人?”

柳憕略一思索道:

“琅琊王氏子。”

還真是琅琊王

“為人如何?”少君長又問。

為人奸巧詭詐!卑鄙無恥!心機險惡,荊州居首!

如果換做以前,柳憕肯定要把王揚大罵一頓。但現在不行,自己性命握於蠻手,救援又遲遲不到,那就必須抬高自己身價,讓蠻人認為奇貨可居。

堅持吧柳憕!疾風知勁草!

柳憕忍痛道:“此人義薄雲天,一諾千金。才高八鬥,荊州居首。”

少君長冷笑:

“一諾千金?不對這,若真是一諾千金,如何這麼久了都不來救爾?”

柳憕沉穩說道:

“此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畢竟牽扯到漢蠻外務,想來要一番斡旋交涉,方能成行。若光是幾千錦緞袍襖,那無論對於他家還是我家,都算不得什麼大事。”

少君長眼神鄙視:

“爾既然如此信他,那為何當時極力汙他害他,又言他作假,又言他使計?”

柳憕“忍辱負重”道:

“當時情形所迫,一時想差了,再加上害怕,所以口不擇言。”

少君長輕蔑一哼:

“果然心腸黑。”

柳憕神色毫無波動,自從來了蠻部,心腸黑已經成了他的代稱,被人叫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這還值得生氣?

不過邊誇王揚那奸賊邊貶自己,好窩火

少君長見柳憕不說話,繼續問道:“王揚官居何職?”

這問題不能隨便答。

柳憕見對方一直問王揚的事,心中早已警惕,再聯係今日蠻部突然說要召開族會,加緊了對他的看管,所以不禁懷疑是不是外界有什麼變故發生。難道王揚來蠻部了?不會,他無官無職,憑什麼來?再說他怎麼肯來救我?

他猜不出外麵發生了何事,但他明白,對方這是在打探消息,說不定關係到朝廷對自己的營救,所以不能貿然回答。踟躕之間,便聽少君長語氣不善地嗬斥道:

“問爾話,爾速答!”

柳憕硬著頭皮道:

“非我不答少鯫耶的話,隻是我朝官製複雜,又有帶職又有兼官,我實不知王揚具體是何官職。”

少君長逼近柳憕,寒聲道:

“爾既知王揚才名,又言他荊州居首,如何不知官職!爾是又欲挨拳耶?”

柳憕嚇得心臟狂跳,但這種情況下,隻有咬死,當即抬高聲調:

“我沒有說謊!我確實不知道!他是琅琊王,家中關係又多,叔父在京中任散騎官,誰知道他家給他掛了個什麼官職?此人背景通天,門第又高,便是今天沒官職第二天都可能有!變來變去的,我又不做官,誰關心那些!我乃國公子,任他們幾品官我都不在意!沒事打聽人官職,反讓人小覷了!”

少君長看著柳憕,麵目猙獰起來:

“爾以吾為三歲孩童耶?再言慌打掉爾牙!”

柳憕雙腿發軟,橫下一條心,梗著脖子道:

“門閥相交從來都是如此!凡是高門子弟誰會在意什麼官職?他今日白衣,明日便可能五品,後日有可能再卸職轉他任,大後日說不定又做白衣!或曆練或清閒,不過隨心高興罷了!我等世家子弟,將來自可坐至公卿!現下年輕,不急進取,官職不過錦上添花而已!我輩相交,論的是才學品性,誰耐煩記那些虛銜!”

少君長抬起巴掌,作勢要打:“還不言真言!”

柳憕條件反射般縮身抱頭,大聲叫道:

“我說的是真話!彆打我!”

少君長壓著聲音怒道:

“誰打你了!喊什麼!”

此時茅屋外響起一陣雜亂的動靜,幾道女蠻聲焦急響起,伴隨著守衛的嗬斥和推搡聲,吵鬨個不停,最後連刀兵聲都起來了。少君長吼了幾句,卻沒什麼效果,隻好黑著臉親自出門鎮場。

門一開,四個女蠻立即往裡衝,被少君長和守衛們攔住,又急忙把門帶上。柳憕縮著身,悄悄鬆了口氣,隻聽外麵吵鬨聲漸漸平息,又有腳步聲漸遠,不由心想難道這是走了?正琢磨間。少君長又進入屋內,反手將門閂扣上,眼神不善道:

“這回沒人給爾撐腰這。”

柳憕瑟瑟發抖:“我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少鯫耶!”

少君長一步一步走向柳憕:“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爾先聽哪這?”

“好消息!”柳憕忙不迭地叫道。

“好消息是爾朝廷的使者到了。”

柳憕熱血上湧,喜色炸開!

還沒等柳憕好好享受一下狂喜的激動,便聽少君長接著說道:

“壞消息是使者言無法用錦緞贖人,讓吾等對爾想殺便殺,隨便處置。”

柳憕如墜冰窟!一身熱血頓時凝固!

少君長補充道:“使者是王揚。”

柳憕眼圈瞬間紅了,腦中轟地一聲,霎那間如被毒蛇噬心!

奸賊害我!!!!我便是化作厲——

不對。

王揚無官無職,朝廷怎麼可能派他做使者?難道是我父兄托他來的?為什麼托他?難道因為他與這蠻子見過?蠻子一直在探王揚消息,現在是故意挑撥,引我說王奸賊的底細,萬不能中計啊!!!

柳憕知道自己怨毒神色已經儘被蠻子瞧了去,直接改口恐怕不能取信,便道:

“定是柳家政敵以卑鄙手段威逼王君!這幫小人,我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放過他們!”

少君長淡淡道:

“根本沒人威逼,王揚自己言的,言爾在柳家不受待見,根本沒人想出錦緞贖你。讓我們把爾是殺是刮隨意。”

柳憕眼中淚珠湧出,手指痙攣般抓住衣襟,指節泛出青白。

不要怕!

他一定是騙我的!

柳憕一麵安慰自己,一麵又不由得懷疑會不會是他父兄托了王揚前來救他,而王揚表麵答應,實則暗藏禍心,想借蠻人之手除了自己,然後再回去假惺惺地哭訴一番,說是救援不力,愧甚憾甚。兄長仁厚,必被他所騙!父親英明,但卻不知王揚為人,亦可能被其蒙蔽一念至此,寒意驟然爬上脊背

現在柳憕麵臨著一個可能涉及生死的選擇——是繼續冒著被賣的風險力挺王揚,還是轉而拆王揚的台,揭露其麵目後再貶其身份,力證王揚不可能是朝廷使者,讓蠻子不要相信此人?

電光石火之間,柳憕不知為什麼,腦海裡突然跳出樂家莊園裡王揚聯句時的場景,魏況言:“嘉肴極歡娛。”王揚對曰:“寂寂意獨殊。”此句大有深沉意,全詩格調亦由此起。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意,說不定不至於太過於陰毒?

再說事已至此,若再行反複,豈不是讓自己更不可信了?!

算了!

賭一把!

他牙關一咬,抹了把眼淚,猝然昂首道:

“他既如此說,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此天亡我!非王君之罪!是殺是剮,全憑少鯫耶做主!”

少君長冷著笑走到柳憕麵前,身影如陰雲般籠罩在柳憕身上,一邊抽出腰刀,一邊道:

“爾留遺言這。”

屋中燭火猛地一跳,映得刀光森寒如雪。

柳憕強忍著害怕站起身,挺直了脊背,從陰影中掙出了半身光亮,咬了咬哆嗦的嘴唇,深吸一口氣道:

“還望少鯫耶把我的屍首交給王揚,請他帶我回建康,轉交予我父。此人一諾千金,隻要答應,一定辦到!”

少君長冷哼道:

“他也回不去這。他冒充朝廷使者,被吾識破,現在已經押起來這。”

柳憕斷然道:“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不言他何憑證都沒有,就言他年紀這麼輕,如何能做得使臣?他被吾拷問,已承認是冒充了。”

“哈哈哈哈!”

柳憕大笑不止。

少君長怒問:“爾笑何?”

柳憕搖頭笑道:

“你這話一聽便是假的,他堂堂琅琊王氏貴公子,怎麼可能冒充使臣?憑證的話我不知道,但你說他年紀輕便做不得使臣,嗬,你懂不懂什麼叫琅琊王氏?門閥之盛,甲於南國!簪纓之貴,冠絕江表!高門之中,以他琅琊王居首!便是我河東柳都要矮他一頭!他如此門第,如此才學,彆說區區台使,便是宰相也做得!”

柳憕越說越意氣風發起來!

少君長也不多說,舉刀便砍!

柳憕意氣頓無,麵如土色,忙喊道:“請少君長代我向令妹致歉——”

“她已經被吾騙走這,提她沒用!”

柳憕惶惶失色,飆淚道:

“讓令妹好好照顧自己!還有那蘇、圖米,依鹿爾,讓她們保重!柳憕去也!”

“去死!”

少君長大吼一聲,腰刀劈空斬下!

柳憕閉緊雙眼,身體猛地回縮,肩膀不自覺地聳起,仿佛這樣就能抵擋那致命的一刀——

預想中的劇痛遲遲未至。

耳邊隻聽得“錚”的一聲響,隨後便是沉悶的腳步聲。

柳憕眼皮顫了顫,睜開眼,見少君長已收刀回鞘,向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

“王揚正與吾談,談好爾可活,談不好,爾與他一同死。”

柳憕呆住,連衣衫被冷汗浸透都渾然不覺。

少君長高大的背影在門口頓了頓,回頭道:

“吾蠻待爾甚善,未虐待於爾,一會兒王揚見爾,爾說話自斟酌,若敢挑撥,定不饒爾!”

少君長出門後,沒走幾步便被妹妹帶領三個姐妹堵住去路,鬥雞似的瞪著少君長。

少君長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用蠻語道:

“不算太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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