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柳憕“力挽狂瀾”,但詩寫到現在,“阿母”已經連說六句話了!詩歌節奏隱隱有失控的征兆。
可樂夫人哪管這首詩是成是敗,她本來就是把聯句當遊戲社交而已,所以就很“沒心沒肺”地讓阿母繼續說下去:“今朝充洗馬。”
樂夫人接的這句其實不難,因為上兩句是“東宮選僚屬,資蔭爾可除”,而“太子洗馬”這一官職,正是東宮僚屬之一。那阿母為兒子謀劃仕途,說可以做太子洗馬,不是很合情理嗎?
並且這句還不需要押韻,可下一句就不容易了。樂湛憋了半天才硬著頭皮擠出一句“明年轉中書”。因為和謝星涵之前的“平流至中書”重了韻字,所以還是被罰了酒。不過畢竟沒有出韻,仍舊得了一朵花。
再次輪到謝星涵接句,饒是她有才女之稱,卻也不知該如何往下寫了。
其實勉強壓上韻,敷衍一句,倒也能辦到。隻是再這麼抻扯下去,這首詩算是徹底敗了。現在阿母總共已經說了八句了!如此絮叨下去,這詩還有什麼看頭?所以謝星涵必須把阿母的話刹住,要麼直接收束做結,要麼能來個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何去何從,全看謝星涵這句怎麼接了。
本來白衣書生那句之後,氣氛已稍感沉抑,現在壓力給到謝星涵,小美女睫羽微垂,陷入深思,氛圍便更顯沉悶。樂夫人正要控場,隻聽竹林裡隱隱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阿樂,還要走多久啊”
柳憕頓時嚇得一激靈。
謝星涵星眸閃亮,抬頭笑道:“我的援兵到了!”
王揚與樂湛等人敘禮。到柳憕時,王揚笑道:“柳兄今日神清氣爽啊!”
柳憕隻覺王揚笑容刺眼,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還有點讓人害怕。他神色僵硬,敷衍地拱拱手,心中道:“笑吧笑吧,早晚有你哭的時候!”
白衣書生神色淡淡,揖手為禮:“上虞魏況,表字仲寒。”
樂龐上山時便和王揚說,柳憕帶了個朋友來,是上虞魏氏子弟。
上虞魏乃會稽高門,與山陰孔、山陰謝、餘姚虞並稱會稽四族。門第雖然不低,但和王謝柳這種一流高門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柳憕道:“仲寒乃國子學高材,與其兄長俱受謝玄暉謝舍人所賞,親批‘魏家二子,神鋒特俊’八字。”
王揚一怔。
謝玄暉???
那不是謝朓嗎!!!
李白的偶像!
“明發新林浦,空吟謝朓詩。”
“玄暉難再得,灑酒氣填膺。”
“三山懷謝朓,水澹望長安。”
當然,還有那首更出名的《宣州謝朓樓餞彆校書叔雲》,其中“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中的小謝,便是指謝朓。他和謝靈運一起並稱為“大小謝”。
所以即便王揚對南齊史事不熟,卻也久聞謝朓文名。
魏況見王揚眼中略過欽重之意,手掌一劃,神情矜持又帶一絲傲色:
“欸!不過是謝大人謬讚而已!何足道哉?聽說王兄才學該通,名盛荊州,想來早晚有入國子學的一天,這就提前恭賀了!”
話是好話,至於這人
不過既然能為謝朓所讚,想必有真才實學,傲一些也正常。
在王揚和魏況敘禮時,謝星涵目光落在王揚腰上係的嶄新的金文紅錦帶上,星眸微微眯了眯。
樂湛見王揚到了甚是欣喜:“之顏,你來得正好!快看看怎麼往下接!老蔡,你把抄的詩稿給我,我先審一下,然後再給之顏看。”
柳憕可不想讓王揚下場,忙道:“不必了!聯句已過三輪,王兄如果感興趣,便等下一局再入場。現在輪到謝娘子,缽聲已停,而詩句未成,便當罰酒。”
至於下一局如何,柳憕自有計劃。
謝星涵還沒來得及說話,魏況便道:“沒關係,本來就是遊戲嘛,王兄若是有句,隻管接就是了。”
柳憕心中咯噔一聲,趕緊給魏況使眼色,示意讓他按照原計劃來。可魏況卻淡淡一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柳憕也明白魏況為什麼托大,一是自恃詩才了得,二是認為王揚之前做的那兩首不過是七言歌詩,浮豔之詞,而現在聯的五古。
這些柳憕何嘗不知!
但柳憕就是有一種感覺!不能在詩上與那家夥爭鋒!不管是五言、七言、還是四言!
他之前已經把話和魏況說得很明白了,並且定好了計劃!隻要按照計劃走就是了!豈料魏況竟然還主動邀王揚下場!
魏況啊魏況,枉你有聰明之譽,竟猖狂成這個樣子!你真以為王揚那麼好對付嗎?到時他真下了場,指不定咱倆一起被碾壓!
魏況隻覺柳憕被嚇破了膽,心中對他不由得有些輕視。
原計劃固然手拿把攥,但既然現在趕上了,又何必怯戰至此?連滅他兩場不好嗎?
柳憕啊柳憕,枉你有才子之名,竟被嚇成這個樣子!你真以為憑他可能事先寫好的兩首歌行,便能玩得轉即席五言?到時他真下了場,有的是辦法碾壓他!
謝星涵道:“魏公子說得是。這詩還沒做完,隻要有詩思,又何必等下一局?”
柳憕正要反駁,謝星涵一聲輕笑:“難不成我的援兵一到,你就怕了?”
柳憕被看穿心思,強作鎮定道:“嗬,我有什麼好怕的?!”
謝星涵聲音淡淡:“既然不怕,那我找援兵,又不礙你的事。”
柳憕反應奇迅:“既然有援就可以有阻,你既可以求援,我也可以阻援。”
謝星涵反應也不慢,應聲接道:“好啊,既是以詩援,那就當以詩阻!柳公子這就單獨下場,與王公子鬥詩。若是贏了他,我這援也就找不成啦。”
柳憕嚇得臉色一白。
鬥詩是不可能鬥詩的,這輩子不可能和他鬥詩的。
他都不想讓王揚加入聯句,怎麼可能再單獨鬥詩?
當然,也不排除自己幾年之後詩才大進,那時候倒可以找機會鬥一鬥。可現在
柳憕這邊還不知出何言以應,樂湛那兒已經叫起好來:“好啊!有援有阻!有意思!!!這句聯得越來越有意思!”
柳憕全身如浸涼水,恍惚間好像又回到那天王宴上,又聽到那句“願作鴛鴦不羨仙”,他甚至已經開始感覺窒息了!而樂湛的聲音仿佛催命符般越來越近:“那就請柳公子先出詩阻擊,待之顏再寫——”
“不好不好!”樂夫人打斷道,“你們這些聰明人也考慮一下我行不行啊!詩聯得我都快忘了,再來個阻擊什麼的,我就更聯不上了!”
柳憕感激地看了樂夫人一眼。
樂湛的興致越來越濃:“沒事的!你聯不上有夫君來援——”
“你來援?援幾次?”樂夫人很不信任似地問。
樂湛豪氣道:“幾次都可以!”
樂夫人道:“那還是彆超過五次了。”
“為什麼?”樂湛疑惑。
“我五杯必醉。你援五次,咱倆就得飲五個對鐘,遭不住啊!”
眾人頓時笑翻!
連樂湛自己都笑得繃不住了。
氣氛再一次歡快起來。
樂夫人道:“咱們還是接著聯句,不過柳公子說得也有道理,畢竟我們聯了三輪,王公子直接作為援兵下場,似乎太過容易。這樣吧,要麼王公子連飲三杯,要麼連聯三句,不對,是四句,一是補上所缺三輪,二是援謝家娘子,諸位覺得如何?”
眾人都道讚同,連柳憕都不例外。
柳憕當然還是不想讓王揚下場!但一來大勢所趨,這種情形下沒法站來出反對。二來感念樂夫人阻止鬥詩一事,不願意駁她的話。三來樂夫人這麼說也算照顧了他阻王揚一程的顏麵。所以也跟著附了議。
樂小胖弱弱道:“阿母那個我就不上了”
樂夫人白了兒子一眼:“你要上哪?上樹啊!讓你與宴,是跟著幾位俊才熏陶一下,開開眼界。好好聽,好好學,等你阿父喝醉了,給他摻回去。”
樂湛笑叱夫人道:“我先給你摻回去!”
樂夫人歎氣道:“有夫君做援兵,就得一直飲對鐘,可不是得被摻回去?”
眾人笑成一片。
王揚就在笑聲陣陣中拿到了樂湛審定完的聯句詩稿,開始默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