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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恭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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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妃如此說話,自然是在給趙明枝上眼藥,想要叫這些個肱骨大臣曉得自家艱難,公主可惡。

趙明枝聞言並不辯解,隻應道:“不獨娘娘心中擔憂,我也總憂心北麵事情不能順利,隻盼早日能將人接回京中,但時日還長,娘娘也注意身體才是。”

得了趙明枝這一句,李太妃越發得了勢一般,歎一口氣,道:“我如何不想,但這腦子裡頭東西根本管不住!晚間一閉眼,全是太上皇同寶珠帝姬。”

趙明枝便歎道:“太醫方才也說都是心病,身體上倒無什麼事,不用挪動養病……”

李太妃聽到此處,心中悚然一驚,暗道:這蹄子,我已是住在宮中犄角旮旯,她竟還不滿意,難道還想把我打發出去嗎?

她忙道:“我身上也無什麼病痛,隻心裡不舒服——實在自家無用,幫不得殿下一點,更不能給太上皇他們分憂,過意不去罷了,殿下恁多要緊事情等著,不用費事理會我……”

雖說是坐在交椅之上,可對麵站著諸位宰輔,一旁還有趙明枝,李太妃猶如屁股上長了錐子,坐不穩一點。

想到這兩日自家動作,又看邊上趙明枝動靜,她著實有些後怕,很想躲開幾日避避風頭,隻是腦子並不十分好用,也不知怎麼應對,猶豫一下,於是故技重施,又道:“太醫既然也說我是心事,想來吃再多藥,養再久也無什麼用,隻好拿心藥來醫。”

她手中捏著帕子,遮在自己麵前,道:“我明日就去三清觀中為太上皇等人祈福——隻可惜我這賤命無用,但凡有用,哪怕舍了自家性命,若能換得太上皇、帝姬他們還朝,也是值當的!”

聽得三清觀三個字,趙明枝沉吟片刻,卻是道:“說起此事,前次欽天監來奏,也說再過兩個月便是太上皇誕辰,合卦最好去往三清山、五台山等處,擇一靈山齋戒清蘸,偏生五台山山高路遠,我與陛下一時騰挪不開……”

張異立時道:“若要齋戒清蘸,宮中除卻皇上、公主,卻也未必沒有旁人可以代而為之。”

他一個樞密副使,又何懼太上皇後宮裡頭一個全無存在感的妃嬪,況且此時又占著大義,根本一點遲疑也沒有,張口便道:“太妃娘娘憂心太上皇,有心為我朝祈福,至於茶飯不進,既如此,倒不如請太妃娘娘代為去往靈山,正是兩全其美之計。”

李太妃本就坐得不穩,一時驚得險些栽倒,正要拒絕,話到嘴邊,又不敢說。

趙明枝聞言,麵露猶豫之色,道:“山長水遠的,這一路顛沛,娘娘本就身體不適,又豈好叫她再去折騰……”

她語含未儘之意,不看彆人,卻看向對麵太醫。

那太醫哪裡用旁人提點半句,當即行禮道:“太妃身體康健,唯有肺中總是自生出一股燥熱,若能去往山清水秀之地,再清心齋戒上數月,想來從根而治,必定能有所助益……”

話到如此份上,左右大臣,另有座上趙明枝,俱都看向李太妃。

眾目睽睽之下,李太妃隻覺被當頭砸了一棒,眼前一黑,幾乎不能動彈。

她方才一番作態,又唱又作,又說要為太上皇等人祈福,又說連自家性命也能舍,此時此刻,如果再出言拒絕,豈不是擺明了方才都是違心之言,將來太上皇等人回來,哪裡還有立錐之地。

李太妃心都涼了半截,再去看趙明枝時候,見她好似仍在躊躇模樣,更不知如何應對。

如今還是在京城,又是後廷之中,前有文武百官,後有黃門宮人,自家還被如此簡慢,過得這樣可憐,如若真個去得什麼五台山、三清山,怕是餓死也無人會多看一眼。

就算北邊太上皇回來,他本就對自己全無照拂,從前一年見不到一二次麵,說不上半句話的,又如何能指望其餘?

李太妃慌忙道:“若說祈福自然是好事,我隻怕地方太遠,人地兩生……”

她推脫的話才起了個頭,對麵張異已是接道:“娘娘乃是為太上皇並我朝祈福,自有太醫跟隨,又有衛隊開道,況且而今狄人已退,東麵更是海河清晏,不必憂心半點。”

見張異出頭,一旁楊廷看向上頭趙明枝,見她儼然還想拒絕,一副欲要自家以身代之模樣,卻是心領神會,急忙也道:“娘娘此舉,不獨為了太上皇,也是為了朝廷社稷,將來北麵人歸來,必要記一大功——況且比之他人,若能得娘娘親自身往,一來位尊,二來輩高,三來心誠,再無其餘更合適人選!”

一時殿中人人附和,其勢甚眾。

對麵都是兩府重臣,拿大道理壓下來,許多還是自己方才說過的話,李太妃再如何想食言而肥,話到嘴邊,究竟沒有那個膽量,隻又氣又急,又怒又慌,惶急之間,倒是福至心靈,忽的生出一個主意。

隻見她把手一舉,按在自己頭上,遲疑幾息,到底還是發出一聲叫,因怕栽倒在地,摔痛了自己,其人還把屁股往前挪了挪,留出足夠空隙,才悄悄側轉過半身,做一副難以忍受模樣,閉上眼睛,直直暈在交椅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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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時,她還不忘拿胳膊墊著,唯恐下巴磕到椅子。

趙明枝一見李太妃栽倒,立時叫道:“醫官!”

她一麵說著,一麵又召來黃門並宮人,催著眾人七手八腳將李太妃擔去了偏殿,又令人去太醫院另召幾個醫官來同診。

那太醫當即上前,急忙跟了過去。

對麵一眾官員便也各自引頸去看,俱都無言。

趙明枝歎道:“眼下宮中隻有一位太妃,凡事都能一言而決,本想著若我一時不在,還有她能幫著看顧幾日,誰承想……隻求娘娘並無什麼大礙……”

她這話好似不過擔憂李太妃身體,可落在其餘人耳中,尤其那張異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忽的被點醒過來。

——朝中雖然已經派遣使團去贖回太上皇,畢竟情況複雜,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有個結果,更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

一旦公主成親,跟著裴雍去了京兆府,宮中便隻剩下天子同李太妃。

這一二年間,誰人看不出李太妃是個拎不清的,眼下又熱衷聽那些道婆尼姑話,要是一個看不住,在後宮生出事來,她深在宮帷之中,公主外嫁,前朝後廷相隔,哪個能製得住?

難道指望十歲不滿的小皇帝嗎?

先前供著李太妃,是想用來製衡趙明枝這個對天子影響太大的公主,雖說也沒生出什麼作用,總歸有好過沒有。

可過不得多時,宮中也沒什麼公主,難道還要留下李太妃這個禍害?

飛鳥都儘了,還要一把爛弓做什麼?

屆時哪個來製衡她?

張異與左右人對視一眼,心思電轉,上前便道:“娘娘肺中有熱,又憂心北麵太上皇,想來一時氣湧,才致暈厥,要是能夠早日出發,去得高山之上,清心守中,就是不藥也能自醫了。”

後宮製衡的道理,自然不隻張異一個人認得清,有了他起頭,旁人自也不會叫這話掉到地上,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應和起來。

諸人自有目的,有想把太上皇留在京中,或是至少留在較近的西京,日後還能拿來挾製天子,以免其全無顧忌的——這是打著實在不行,就要使舊皇換新皇的主意。

也有新近得勢,不願叫舊皇並舊皇黨一派回京與自己爭權奪利,恨不得將人遠遠送往南麵群山之中的,此刻已然不住催促欽天監立擇吉日。更有其中激進者,又提出另一建議,隻說那普陀山本是太祖皇帝欽定祈福之所,又地處南方,山清水秀,溫度得宜,正合調養。

眾人爭論起來,當真火花四濺。

無論如何,一乾人等群策群力,儼然為太上皇思慮周詳,謀劃甚深,到得後頭,話中已然無人再顧及李太妃,全是圍繞著太上皇去了。

幾位複命的醫官明明早早就得過通報,卻全然無人理會,隻好站在門口,把宰輔們一應商議從頭聽到了尾。

趙明枝見得他們一味乾站,這才叫停了兩府議論,把醫官喚上前來。

能在宮中做醫官,醫術還是其次,察言觀色的能力卻必須是一等一的。眾人方才聽了這許久,哪裡會不清楚自己該怎麼說,果然回話時候,個個都稱李太妃身上並無什麼大病症,隻是一時急火攻心。

“京中冬日嚴寒,娘娘肺中熱火甚燥,被寒冬一激,反而逼縮在肺腑之中,不如去得南邊溫暖地界,以藥將熱引出,慢慢將養,才是長久之道。”

“正是,雖無大病症,卻也不好長拖,此時路上還好走,再過一陣子落了雪,一路泥濘,就不好行路了。”

“去得靈山之上,務必清飲食,濯肺腑,正合祈福所需,兩相得益。”

眾醫官或從醫理,或從情理一一進言,又有一旁宰輔們不時插上幾句話,不等後頭李太妃算好時間醒來,她祈福之地已然定好,正是兩浙路的普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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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一定,欽天監就被召進宮中就近擇了吉日,又有太醫院使匆忙領命選定了三名醫官、兩名醫士、兩名醫生一道出行。

除卻李太妃宮中額定人員,趙明枝又自宮中另外選出黃門二十、宮人二十同行伺候,再又有護送禁衛,開道儀仗,備用行李等等,衣食住行一一涉及,隻叫那春綠牽頭收拾。

而那李太妃回得寢宮之中,心中忐忑,等了又盼,又不能去催,竟是天黑了才終於見到春綠回來,一時急忙問道:“怎麼拖到現在?那趙明枝怎麼說,我人都爬起不來了,總不至於還要我去什麼勞什子山上祈福罷?”

那春綠欲言又止地看了李太妃一眼,卻也不敢隱瞞,小聲道:“娘娘,前頭相公們同公主已是定地方,說要娘娘去祈福……”

“娘娘再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想要帶上的,藥材也好、衣料也好,或是其餘吃用之物,趁著而今還在京中,能要就多要點,不然等到了普陀山,地方遠得很,宮中也未必理會,到時候叫也叫不應的。”

李太妃聽得這話,當下還沒反應過來,隻問道:“什麼普陀山,什麼叫不應?”

春綠低下頭,嚅囁著回道:“兩府都說普陀山是太祖欽選的地方,欽天監也說好,殿下就點頭答應了,人人都請娘娘過了十五就啟程……”

“啟什麼程?”李太妃腦子裡嗡的一聲,簡直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相公們同太醫們都說娘娘是心病,請娘娘早日尋個靈山大寺大觀的過去祈福,又能好生休養……因娘娘先前也說自家是心病……”

“娘娘?”

春綠訕訕說著,一抬頭,忽見麵前李太妃雙眼緊閉,其人右手正扶住額頭,身體更是搖搖晃晃,仿佛馬上就要跌倒的模樣。

因在前殿早看過自家娘娘裝暈過一回,此刻她見舊事重演,不免有些許發懵,暗想:眼下也無旁人在,太妃怎的還要做戲?這又是個什麼意思?

這春綠便茫然問道:“娘娘是想鬨出點動靜來?奴婢這就去通報公主召太醫進來?您要不先同婢子通個氣,一會婢子應當怎麼說才好,免得錯了話……娘娘?”

她話音未落,就見看著已然跌倒的李太妃,春綠這才醒過來似的,呆了幾息,慌張叫道:“快來人啊!!”

李太妃這一回昏倒卻是真的,然則先前扮過太多次假,早無人去認真理會,況且兩府定下來的事情,又有了趙明枝推波助瀾,趙弘這個天子本就對李太妃厭惡不已,自然更是樂得順水推舟。

是以她醒來之後,雖鬨了一通,但除卻幾個禦醫,根本無人理會,便如細雨入海,絲毫波瀾也沒有激起。

等到了日子,不管她如何折騰掙紮,還是由天子並公主、一眾大臣恭送,帶著浩大儀仗依時出發了。

李太妃在後宮數十年,本就是沒有存在感的人,南逃蔡州,尤其趙明枝去了京兆府,更有後頭趙弘回了京城,隻剩李太妃一人獨自守在行在,她一時見尼姑,一時見道婆,一時還要四下去尋得到高僧,其人本就受太上皇拖累,如此多亂七八糟行徑,在外頭名聲就更差了。

而今天子還朝,狄人退去,原本跟去蔡州的京城百姓自然也隨之回京。

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誰不喜歡議論後宮熱鬨?三清觀鬨出來的事情才過去不久,太上皇先前也是又佛又道的,不知靡費多少,最後甚至淪陷半壁江山,當皇帝的都被擄去北地,叫百姓們心有餘悸,眼下看了李太妃好似又要步其後塵,更為不緊張。

眾人不能左右宮中貴人,卻不妨礙在外頭四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一時搞得人儘皆知,又兼群情激奮,甚至有那等太學士子已經共進言書上諫,勸說後宮遠離那等末流小道,莫與三教九流為伍。

士子們前頭諫書才上,一轉眼,就親見李太妃被遠遠打發去往普陀寺齋戒祈福,隻覺深得天家重視,能聽取諫言,如何不歡欣鼓舞。

於是京城內外,人人心滿意足。

兩府自以為攆走了隱患,隻等公主出嫁去那京兆府,便隻剩下自己一乾人等,可以慢慢窩裡鬥,士子、百姓隻覺天家年齡雖小,有個靠譜的公主在,也能清醒理事,不為奸佞所迷。

至於趙弘,他平日裡本就對李太妃十分防備,又有萬分不滿,眼下終於送走,簡直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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