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盯著年輕攤主看了片刻,指著攤位上的銀錠:“那好,這銀子便是定金。”
攤主不置可否,抓起銀錠笑問道:“你怎知我沒有現貨?”
楚秋理所當然道:“盜天門以輕功名傳於世,每代卻隻有一個傳人。你就算去偷,去搶,或是臨時給我編一套出來,那都是要時間的。”
攤主聞言,似是被逗笑了。
“你這人有意思。”
他揉了揉眼睛,擺手說道:“成,給我三天,三天之後我去找你,準備好五千兩銀子。”
“銀票收麼?”
楚秋問道。
攤主笑道:“都收,你若有本事搞來假銀票,我照單全收。”
“那也不至於,咱們做生意,靠得是誠信。”楚秋牽起二驢,“三天後,你該知道怎麼找我。”
他轉身就走。
燕北握著斷刀,謹慎地看了那攤主幾眼後,這才快步追了過去。
唯有謝秀展開折扇,向那位攤主勸道:“小兄弟,你好自為之吧。”
“勞您操心,請了。”
攤主一拱手,目光已經看向謝秀背後走來的那些客人,開始吆喝道:“天下武學應有儘有,諸位瞧一瞧,看一看了!”
謝秀微微搖頭,轉身離開。
等他追上了楚秋跟燕北二人,便是問道:“夜主為何要與他做生意?”
楚秋一手牽著韁繩,淡淡道:“有賣家就有買家,做生意有什麼可奇怪的?”
謝秀卻是道:“盜天門的名聲,在三座江湖都不算太好,觀他年紀,應是這一代的盜天傳人。他行走曆練之時,免不了惹些禍事,夜主難道就不怕惹火燒身?”
“你說錯了。”楚秋笑了笑,“惹火燒身的人應該是他才對,碰上我,算他倒黴了。”
謝秀聞言一怔。
隨即沉默下來,無言以對。
倒是燕北皺著眉說道:“盜天門傳人,就是當年害了年哥那人?”
“十有八九。”
楚秋說道:“但也不怪他,陳新年初出茅廬,遇事起了熱心腸便想從中說和。而那盜天門人偷走秘寶則是為了曆練,轉手將秘寶交給陳新年,倒也算‘因果還清’。
此事若要爭論對錯,隻能說是各有各的道理。”
說罷,楚秋輕聲道:“要我說,害了陳新年的不是這盜天門人,而是他的本事不濟,這世道好人難得,但沒本事的善心,卻是燒身野火,他已受過其害了。”
燕北思索片刻,便是說道:“你曾給我講過‘稚子持金過鬨市’的故事,或許年哥就是那個‘稚子’,但他懷中本無重金,而是那盜天門人硬塞給了他。
歸根結底,還是他引起了這件事,害得年哥斷了一條胳膊,也害得滄浪幫損失慘重。”
楚秋看了燕北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
謝秀則是搖晃著折扇,讚許道:“郡主說得沒錯,如果真是這麼一回事,根源還在盜天門人身上。”
燕北卻不領情,滿臉嫌棄地瞪了他一眼。
噗嚕嚕!
二驢也噴出一大口唾沫。
謝秀自討了個沒趣,倒也不覺得尷尬,而是看向楚秋:“所以夜主與這位盜天門人還有一段過往舊仇?”
“那倒談不上。”
楚秋笑道:“還是那句話,爭論對錯並無意義,我這人不問對與錯,隻問想與不想而已。”
“原來如此。”
謝秀歎道:“看來這位盜天門的‘當代行走’要倒黴了。”
……
來到客棧。
楚秋要了兩間房。
燕北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是該稍微避嫌。
更主要得是,孩子大了,偶爾也需要獨處的空間,不然遲早會叛逆。
將二驢拴好以後,楚秋看了眼寸步不離跟著自己的謝秀,“你還打算跟到什麼時候?”
“我觀這家客棧還不錯,正巧與二位碰上了。”
謝秀抱拳拱手,嬉皮笑臉道:“有怪勿怪。”
“你小子臉皮真挺厚的,看來祿墨那一耳光還是打輕了。”
楚秋越過謝秀身側,“下次叫黃江抽你耳光,看你還扛不扛得住。”
“楚先生還是不要開玩笑了。”
謝秀又一拱手,苦笑連連。
客棧裡魚龍混雜,他卻是換了個稱呼,沒再‘夜主夜主’地叫了。
楚秋沒理他,隨意找張桌子坐下,喚來小二,點了幾道招牌菜。
待到小二搭著抹布小跑離去,謝秀卻也坐到楚秋對麵。
“楚先生,逃到大虞確實能解一時之憂,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謝秀提起茶壺給楚秋倒了杯茶水,“國師是個麻煩的對手,大離這些年國力漸盛,甚至沒了皇帝都能繼續運轉,他代行監國,功不可沒。”
“所以呢?”
楚秋沒碰那杯茶,反問道:“你想說他是個好人?”
謝秀搖頭道:“世間之事哪有那般簡單?若是能單純用‘好壞’來評斷所有的一切,那世間也就沒了紛爭煩惱。”
“國師是好是壞,與我無關,我相信,這也與楚先生無關。”謝秀給自己添了杯茶,輕歎著道:“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果給我一個選擇,我絕不會與大離國師為敵。”
楚秋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隨後道:“三品武夫,確實很唬人。”
“國師的強大之處,不光在於修為。”謝秀輕聲說道:“他曾說過,武夫之力再強也隻是‘中品’,真正的‘上品’之力,乃是國力。”
“畢竟,武夫雖強,可鎮一城,鎮一州,但可鎮一國麼?”
謝秀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也盯住了楚秋的雙眼。
似乎想在楚秋的眼中看到答案。
然而,楚秋的眼神毫無波動,不答反問道:“倘若殺光一國之人,不就鎮了一國麼?”
“這話倒也沒錯。”
謝秀發出意味深長的歎息:“殺得一國百萬人,自然鎮了一國。但百年之後,千年之後呢?
傳說當中,‘一品天人’可壽千年,有搬山倒海之能,但千年以後,國還在,武夫卻成了一抔黃土。”
謝秀喃喃道:“殺得再多的人,武夫也隻是中品境,即便屠儘這世間最後一人,獨活於世又有何意義?更何況,哪怕真有那樣發瘋的‘陸地神仙’,在他殺光所有人之前,其餘人同樣會站出來製止,這,就是‘規矩’。
大離國師親手摔落武夫一直以來的驕傲,奠定了王朝之事,上三品不可謀力的規矩。
既然他敢為上三品的神仙中人定規矩,又有誰會不開眼地招惹這樣一個對手?”
他自嘲一笑,又是說道:“楚先生惹上了這樣的對手,你能逃得一年,兩年、還能逃得十年,二十年嗎?”
楚秋靜靜聽完,放下了茶杯,不置可否道:“說到底,林聽白的厲害之處在於治國。
這世間,沒有千年的偉力,卻有千年的王朝。所以,隻要大離還在,即便林聽白死了,他也能讓事情照著他的安排發展下去,至少幾代無憂。”
謝秀正要說話,就聽楚秋淡淡道:“倘若有人比大離的壽命還長呢?”
謝秀聞言,微微一怔。
楚秋平靜道:“林聽白用‘國力’摔落了武夫的驕傲,讓‘上三品’境的武夫明白,等他們變成黃土,盛世王朝還能延續,倒不如定好規矩,過好自己的日子。
但他沒想過,‘一品天人’之上,或許還有更高的天空,或許有一天,會有這樣的人腳踏大離墳墓,親眼見證王朝的終結。”
謝秀被這番話引發了思考。
他沉思許久,苦笑著道:“‘一品天人已是武夫極境,若真有更為高遠的人物,我們也看不到了。”
楚秋笑了一聲,“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