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九走後,鄭朝熙繼續守在這裡。一個人呆在荒野中,少了甲九的嬉笑,竟是感覺有些不太適應。
過了兩個時辰,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鄭朝熙的耳力過人,聽出聲音發出的地方離自己還有頗遠的距離,看方向是從撫遠城那邊過來的人,不出意外應該是甲八等人,卻也可能是其他路過的陌生人,鄭朝熙不敢大意,小心的隱藏住自己的身形,披在外麵的草網昨晚已經換過新鮮的野草,在遠處無法發現他。
聲音漸進,在距離鄭朝熙隱藏的地方十多丈處停了下來,然後一陣寂靜,過了一會聲音又起,不過這次更加輕微,顯然來人更加小心謹慎,直到距離鄭朝熙四五丈左右的距離後再次停下,安靜了片刻後,有很小的聲音傳了過來。
“火長!”是甲一的聲音。
鄭朝熙朝那邊看去,正是他們幾個,這時也是身披草網蹲在一片雜草叢裡四下張望。鄭朝熙輕輕的回應了一聲,幾人便悄悄的朝這邊聚攏了過來。
“沒事吧!”鄭朝熙低聲問道。
甲八湊到他的身邊,也低聲回道。
“那幫刀客見他們派出的人昨晚沒回去,有一些慌了,今早又派出兩個人出來打探消息,被我們順手宰了,耽誤了一些時間。”
鄭朝熙這時才注意到甲八和甲一甲二的身上沾有一些血跡,同時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其餘幾人身上沒有血跡,卻也是滿頭大汗,一副疲累的模樣。他們畢竟不是鄭朝熙,沒有專門練習過長跑,能在這個時間趕到這裡,已經是他們拚了命了。
其實,當他們幾人在城外截殺了出來打探消息的兩個刀客時,還截獲了兩匹健馬,依照甲一的意思,是讓體力相對比較差的甲三在加上一個人騎馬先行與鄭朝熙彙合,這個提議卻是被甲八否定了,原因是騎馬聲響太大,容易引起注意,為了安全起見,幾人殺掉馬匹,與那兩名刀客的屍體一起處理掉,然後跑步趕了過來。
這時幾人除了甲八,都是在強忍著大口呼吸喘氣的本能,在小口的,儘量不發出太大響聲的情況下換氣。
鄭朝熙用讚賞的目光看著幾人,然後朝他們豎起了大拇指。不得不承認,黃裳和李虎在分配人員的時候,一定是尋了私的,不然怎麼可能隨便挑出九個人,就有這樣的素質和心性。而甲八和甲九二人的出現,更是可以歸結於撞大運。這二人都是身手不凡經驗豐富之人,再加之一個沉穩有度,一個心思縝密,這樣的人放到何處都是翹楚,此時竟是同時出現在鄭朝熙的隊伍裡,聽從他的指揮調派,這種事連鄭朝熙自己想一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讓幾人好好的安頓休息恢複體力,鄭朝熙則是和甲八分析著當下的情況。既然已經發覺了甲八和甲九的不凡之處,他便想著能夠讓二人發揮出更多的作用,更多的參與決策。投入的越多,感情也就更深,自然便會更加徹底的融入這個團體,這是鄭家兵法裡講述的練兵之法。
“撫遠城裡的那幾個刀客可以不用管了,隻要切斷了他們給賊巢傳遞消息的渠道,就是幾個小魚小蝦而已,倒是賊巢這邊,要防備他們派出大隊的前哨,萬一被他們發現端倪,在都尉率兵趕到之前遠遁,事情就麻煩了!”
甲八聽過鄭朝熙從馬賊口中問道的消息後,如此說道。
鄭朝熙頓時驚出一聲冷汗,他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幸好甲八提醒的及時,不然倉促之間真的遇到馬賊派出的大隊前哨,可就真心麻煩了。
想到這裡,鄭朝熙感激的看了一眼甲八,甲八麵色依舊沉穩,絲毫沒有自得之色。
既然有這種可能,自然要提前做出一番應對的部署。鄭朝熙沉思了一下,然後吩咐其餘幾人繼續原地休息同時觀察馬賊那邊的情況,他則是和甲八分頭行動,在附近尋找適合阻截的地點。
兩刻鐘後,兩人差不多同時回來。
“離這裡半裡地,有兩個小山包夾著的彎路,兩個山包不算太高,但是上麵全是老樹,馬匹肯定上不去,人要是翻越也要費一番手腳,我覺得挺合適的。”
甲八說完自己的找尋結果和看法後,看向鄭朝熙,等著他做決定。鄭朝熙也沒有直接說行還是不行,而是讓甲八領著他過去親自查看一番。甲八卻也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隻是看向鄭朝熙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讚賞。
為將者,不可不聽他人之言,卻也不可儘信他人之言,明斷是非,方可運籌帷幄。
親自查看了一番甲八所說的地點後,鄭朝熙當機立斷決定就是這裡了。然後他讓甲八回去招呼其餘人過來,他則是親自把兩個山包上上下下都跑了一遍,確定了幾個適合伏擊堵截的地點後,回來與幾人彙合。
經過一番商議後,鄭朝熙將九人分成兩隊。甲八的一組三人和二組的甲四甲五去西麵的山包,鄭朝熙領著三組在東麵的山包。同時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項和一些手勢暗號,兩隊人便迅速的各自行動起來。
待所有人都各就各位,鄭朝熙看著懸掛在最高處的太陽,心中暗暗祈禱,最壞的情況可不要出現啊。
整個下午都在緊張的氣氛中度過,待到夜幕降臨,眾人的心才算放了下來。馬賊馬賊,也就是騎著馬的賊,除了比普通的賊更加凶狠,更加亡命,最重要的就是多了一匹馬。來去如風才是馬賊最讓人頭疼的地方。而黑夜中的山區,正是最不利於馬賊行動的地方。
眾人雖然鬆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完全放鬆,黑夜裡雖然大隊馬賊出現的可能性不大,卻不得不防會有三兩個熟悉路況的馬賊出來,為了保持體力,眾人輪換著休息和監視。
這一夜風平浪靜,輪換著休息的九人,精神還算不錯,體力也恢複了過來。隨著太陽在地平線上露出頭來,眾人的心中再次緊張起來。
有一句流傳了上千年的老話,叫做好的不靈壞的靈。現世的一個外國人將之總結出一套定律。
“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那麼不管這個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徹底擊碎了眾人的僥幸。一隊馬隊從賊巢的方向奔向這裡。
既然事情已經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了,此時隻能奮力一搏了。該說的話之前都已說過,該做的布置也都已做好,接下來,就是大家拚命的時候了。
鄭朝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雙手握在早已出鞘的雙刀的刀柄上。身邊的甲三這時也已將所有的箭支插在了右邊身側的地麵上,一支箭矢更是搭在了弓弦上,硬木步弓被拉成滿月,他的雙手很穩,目光中沒有了平時的狡黠,隻有冷靜和冷酷,但是胸口略有急促的起伏,還是暴露了他此時的情緒。甲六和甲七都是一手持盾,一手執刀,二人身邊各插著五根短矛,那是用來投擲的,兩個人都是滿臉的汗水,執刀的手不停的握合,他二人之前隻是流民,根本沒有上過戰場殺過人,頭一次經曆這種陣仗,內心的恐懼可想而知。鄭朝熙也了解這二人的情況,所以這次給他們的任務就是守在甲三的身旁,不許任何馬賊靠近和傷害到他。這種以少打多居高臨下的時候,一個遠程弓箭手說不定可以起到扭轉戰局的效果。弓箭手的作用不隻是體現在殺傷力上邊,最主要的還有對敵人的威懾力,馬賊們一邊要正麵對敵,同時還要防備說不準何時會射來的冷箭,注意力和士氣都會受到極大的削弱。
鄭朝熙也是第一次麵對這種即將到來的廝殺,他的心中也有恐懼和緊張,但是更多的卻是興奮,從心底裡、從血液中被激發出來的亢奮。他隱隱有一種想要廝殺的渴望,他想聽到鋒利的刀鋒斬開皮肉,劈斷骨頭的聲音,他想聽到敵人的慘叫聲,雖然一想到那種血肉橫飛的場景,他的胃裡便有些翻湧,想要嘔吐,但馬上便被那種源自血脈亦或本能的亢奮強行壓製下去。鄭家的男兒,終歸還是屬於沙場。
馬蹄聲漸進,已經可以看到高高揚起的煙塵,馬隊的速度極快,已經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五十騎!”鄭朝熙感到心臟狠狠的縮了一下。
太多了,昨天從被俘獲的馬賊口中得知,整個賊巢隻有不到三百名馬賊,他原想著,就算馬賊們派出大隊前哨,最多也不過十幾人而已,沒想到竟是整整五十人。
數量太多了。
甲三甲六甲七這時也蒙了,都看向鄭朝熙,甚至對麵的甲八等人,也遠遠的投來詢問的目光。
鄭朝熙此時很糾結,戰!自己這邊不過區區九人,就算自己和甲八的武功肯定比馬賊要好,還有甲三這個弓箭手,又占著地利優勢和偷襲的先手,但是對方可是整整五十個人,五十個悍勇凶戾殺人如麻的馬賊,憑九個人狙截五十馬賊,甚至還要全殲他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嗎?
可是就此撤離?鄭朝熙也做不到,他不是一個願意輕易放棄和服輸的人,遇到一點困難就退縮,這不是他的風格。他也不甘心,自己第一次率隊就這樣虎頭蛇尾臨陣退縮,以後還怎樣麵對黃裳,還怎樣麵對其他的軍卒。
想到這裡,心頭一股血氣上湧,他舉起左手的直刀,在自己的咽喉處做出了一個橫切的動作,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們雖然與這個年輕的火長相識僅僅幾日,但卻在這幾日間領略到了他的狠辣、智慧,同時在他身上還感受到了一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統帥的氣質,他們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個叫做王詩的火長給了他們好於其他士卒的待遇,也許是他的一言一行讓人覺得值得信服甚至托付性命,更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命運讓所有人彙聚在他的麾下,聽從他的命令。總之,不管因為什麼,他們從鄭朝熙的眼神和動作中看到了堅定的戰意和不惜死戰的鬥誌,他們這時也許是血氣上湧衝昏了頭腦,當兵是為啥!隻要有口飯吃誰願意當兵,就此一搏沒準就搏出一個升官發財。他們決定,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這個年輕的火長。
馬隊最前麵的幾騎已經過了拐角,後麵的馬賊緊隨其後。
鄭朝熙忽的站起身來,雙足點地,雙刀揮舞朝著最後麵的幾個馬賊淩空撲去。
同時,兩聲轟然巨響,靠近道路邊緣的一顆巨樹轟然倒塌,砸在地上驚起滿天塵土,攔住了馬賊回返賊巢的道路。還有一個古樹砸倒在路中間,將馬賊的隊伍攔腰截斷。
“嗖!”箭矢破空聲響起,一個馬賊應聲落馬。
對麵的山包上,甲八手持單刀一馬當先衝下,身後甲一甲二亦是滿臉殺氣騰騰。
“殺賊!”鄭朝熙高呼一聲,兩道刀鋒帶起兩抹血光。
“殺賊!”八道聲音齊齊怒喝,血光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