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遝遝遝遝”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幽靜的庭院中響起,由遠及近,似乎暗含某種韻律,敲打在婦人的心頭,一下一下,一擊一擊,將婦人本就煩悶鬱結的心緒攪的更加混亂。
腳步聲漸進,伴隨著走動間衣衫摩擦的聲音。
“吱”悅耳的一聲輕響,香枝木製成的兩扇房門被推開,站在門外的錦服男子邁步踏進屋內。屋內光線昏暗,男子很不適應的眯了眯眼,蒼白無血色的麵龐不自覺的抽了一抽。
待適應了屋內的光線,男子的目光環視了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跪坐在榻上的婦人。婦人一身華貴宮裝,頭戴鳳冠,雙手隱於衣袖內,平端於胸腹前。珍珠般白潤的精致麵龐配上點絳唇,讓人忍不住心中暗讚一聲“謫仙子”。
婦人容貌雖然美麗,但其氣色卻顯得憔悴,略顯黯淡的雙目,癡癡的看著地麵,似有淚光流轉。
“唉!小青你莫怪我!”
男子盯著麵前的婦人好一會,才歎了一口氣,幽幽的說到。
被稱作小青的宮裝婦人渾身微微一顫,繼續低著頭,語調平穩不含一絲感情的說道“皇上您乃是英明神武的天下雄主,所思所為必有其深意,罪婦豈敢怪罪於您。”
“罪婦!罪婦!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之心。你是唐唐的大晏長公主、淮國夫人、上柱國叱羅威的結發之妻。你你你是要將大晏皇室的臉都丟光了才甘心嗎?”
男子似乎被宮裝婦人的言語刺激到了,忽的衝上前去,一把揪住宮裝婦人的衣襟,麵孔猙獰的厲聲吼道。
脖頸間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顯示著男子此刻到底是有多麼的憤怒。
宮裝婦人的頭被迫抬了起來,兩道淚痕再也壓抑不住,順著眼角流淌而下。
“淮國知錯了!”
男子一怔,抓著衣襟的手鬆了開來。緊盯著婦人的淚眼,喃喃地說道“你竟然認錯了!”
宮裝婦人雙手放在榻上,額頭重重的敲擊在木榻邊緣的堅硬之處。
“砰”的一聲,血光飛濺。
“淮國知錯了!臣妹知錯了!小青知錯了!”連續三個知錯了,但是稱呼卻是略有不同。
男子低頭看向跪拜著的婦人,臉上的神色忽青忽白。“二十年來,你何時說過自己錯了。想不到今天,你竟然為了一個逆賊向朕低頭認錯。”
房間內安靜了下來,兩個人一站一跪,宛如兩尊泥塑蠟像。
良久,男子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伸出手,輕柔的撫摸著婦人的頭發。
“小青,你我是同母所生,所有的兄弟姐妹之中,皇兄一向最是疼你,雖然你自小就刁蠻任性,可皇兄何時又真的怪罪於你。這次的事哎!都過去了。叱羅威那邊自有皇兄去說。隻要你是真心悔改,自有皇兄為你撐腰。你且放寬心,以後你還是朕的皇妹、大晏國的長公主,唐唐的上柱國夫人!”
婦人微微一顫,跪伏著抽泣了幾聲,忽然問道“皇兄,您還記得小青笄禮時的承諾嗎?”
男子一愣,然後恍然笑道“當然記得,當時朕答應你,你可以跟朕要一樣東西,隻要是朕有的,都可以給你。當時你說要好好的想一想,結果這一想就是十年,十年啊!怎麼,想到求取何物了?”
宮裝婦人這時抬起身來,胸腹間一朵肆意綻放的紅花,瞬間映入了男子的眼中。紅花的正中間,一隻金色的鳳型金簪像似花蕊一般,微微的晃動著。
男子大驚,想要伸手去探那金色的花蕊,但是衝進鼻中的血腥味卻又讓他停止了動作。宮裝婦人“咳咳”的咳了兩聲,鮮紅的液體順著嘴角流淌出來。
宮裝婦人身體晃了晃,便要朝後倒去,男子趕忙一步上前,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婦人。
“小青你你這是做什麼?”男子語氣顫抖,失聲問道。
“皇兄,給熙兒一條生路吧,他畢竟是您的親外甥。這是臣妹最後一次求您了。”
宮裝女子說罷,眼神便已渙散。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男子此刻正是驚怒交加,聽見腳步聲,便扭過頭去剛要破口大罵,但一見來人,便生生將即將出口的嗬斥聲咽了回去。
隻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氣喘籲籲的依靠在門框邊,後麵還跟著幾個同樣衣衫淩亂,滿臉通紅地大口呼著氣的宮女太監。
白發老婦不等喘勻氣,抬眼朝著屋內一看,便驚呼一聲“我的兒呀!”,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男子大驚,趕忙放下手中扶著的宮裝婦人,奔到白發老婦身邊,將老婦抱在懷中,一邊重重的掐著老婦的人中,一邊焦急的喊著“母親醒醒,母親醒醒!”
與老婦同來的宮女太監這時也趕忙湊上前去,撫胸的撫胸,捶背的捶背,好一通折騰,老婦這才悠悠轉醒。
才一醒來,老婦便是一聲悲呼“我的兒呀!”,掙紮著爬起身來,撲到了宮裝婦人的身邊,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將早已氣絕的婦人摟在懷著,輕輕的撫摸著婦人仍舊白皙清潤的麵龐,撕心裂肺的哭訴。
“我的青兒啊!你這是何苦啊。你走了讓母後可怎麼活啊!”
男子走上前去,關切的對老婦說道“母後切不可如此悲傷,身體要緊啊!”
“你走開!不要靠近我的青兒,就是你,就是你逼死了我的青兒。就是你”
老婦指著男子狠狠地罵道。
正在這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男子煩躁的轉過身去,對著姍姍來遲的一群人前領頭的老太監嗬罵道“一群狗奴才,滾下去。”說罷,朝著一旁站著的幾個跟隨老婦一起前來的宮女太監那裡使了一個眼色。
老太監心領神會,先是跪地磕頭道了一聲“奴才該死”
然後便指使著同來的侍衛將那幾名宮女太監一起帶走,然後走出屋子,反身將屋門關緊,走出十餘丈外,確保這個距離不會聽到屋子裡的談話聲,這才停住身形。對身旁的侍衛頭領低聲吩咐了幾句,便揮手讓其餘的人都撤走,隻留自己候在屋外。
將太監侍衛們都攆走後,男子這才轉過身來,朝著一臉悲切的老婦說道。
“母親,我我”一時間,男子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痛哭了一陣,老婦的情緒似乎有所緩和。抱緊了懷中逐漸變硬的女兒的屍體,緩緩的說道“你是一國之君,你有你的考量。賀蘭家的事情我不清楚內幕,你和其餘五家之間的醃臢齷蹉我也不想多問,也不想管。但是你不該如此逼迫自己的妹妹,她可是你的親妹妹,與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啊!你怎就如此狠心!”
聽老婦如此說,男子趕忙申辯道“母親,不是您想的那樣,朕沒想著要逼迫青兒,朕隻是想”
“閉嘴!”老婦一聲厲喝打斷男子,忍不住咳了幾聲。男子想要上前幫老婦錘一捶背,卻被老婦淩厲的眼神嚇得躊躇不敢上前。
“你真當老身老眼昏花了不成,要不是你想著對熙兒那孩子下殺手,青兒哪裡會選擇以死求情”。
老婦語調極快,加上悲傷過度,此時明顯有些氣息不勻,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後接著說道“拓跋明,我告訴你,熙兒是青兒在這世上的唯一骨血,是我的親外孫,如果熙兒有何不測,老身老身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老婦終是支持不住,情緒激動之下,再度昏厥過去。
男子大驚,趕忙走上前去托起老婦,高聲喊道“傳太醫、快傳太醫。”
一個時辰後,換上一身明黃色繡龍便服的大晏國皇帝拓跋明負手站立在太後寢殿之外,靜靜的望著遠處的亭台樓閣,蒼白的麵龐上,神色陰晴不定,心中似乎在為著什麼重要的決定而躊躇。
之前出現的領頭老太監領著一名太醫從太後的寢宮內走了出來,來到皇帝的身側,垂手站立。身後的太醫則雙手平端彎腰施禮道。
“啟稟聖上,太後鳳體並無大恙,隻是心神有些勞累,臣已開了副安神順氣的藥物,臥床歇息幾日便可。”
拓跋明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變得和藹起來,溫言和太醫交代了幾句,便讓其退下了。
太醫離去不久,拓跋明的神情便又陰沉起來,看向站在身旁的老太監,猛地一腳踹了過去。
老太監被這勢大力沉的一腳踹的倒飛出一丈多遠,頭“砰”的一聲撞在了白玉製成的護欄上,帽子掉在了地上,頭發散亂。老太監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爬了起來,彎著腰挪著小碎步湊到拓跋明的跟前。
拓跋明抬起腿又是一腳踹了過去,老太監又倒飛了出去,如此來回踹了一共四腳,拓跋明貌似已經消了氣,蒼白的臉上升起一層異樣的紅暈,看著再次來到麵前彎著腰駝著背,滿身塵土的老太監,喘著粗氣罵道“狗東西!該死!”
老太監卻並不言語,隻是保持著姿勢不動。
“哪幾個奴才?”拓跋明喘勻了氣,問道。
“回陛下,包括當時在場的大內侍衛,老奴都已處理妥當”老太監平靜的答道,平靜的語氣卻顯得那麼的殘忍和理所應當。
拓跋明滿意的點了點頭,沉默半響,才又說道“那個野種著人送去鎮北關。此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免得太後不悅”。
“你”字拓跋明咬的很重。
老太監沉聲答道“老奴明白,這就安排人去辦,上柱國那裡會有人去知會的!”
拓跋明沒有言語,轉身離去。待走得十幾步後突然停下身形,轉過頭說道“奪去那野種的賀蘭姓,改回鄭姓,哼!中原來的狼崽子就是養不熟,告訴叱羅威,太後最近身體不好,不要多事。”
言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