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漠北的草原早已一片鬱鬱蔥蔥,微風拂過,猶如綠色海洋泛起波瀾。
“參見大都護!”
烏壓壓一大片騎兵從馬背上下來,單膝跪地,行了一禮。
注視著眼前這些麵容與中原百姓各異的士卒,剛剛到任的大唐北庭大都護、英國公李世勣有些愣神。
“啟稟大都護。”
“北庭軍十萬聽候您的吩咐。”
副大都護張公謹赫然出聲,大聲高喝。
“這便是太子殿下所說的禮物?”
指著麵前的十萬大軍,李世勣聲音都有些顫抖,這可是十萬大軍,不是十萬牲口。
“是的。”
另一名副大都護宋君明介紹道:“十萬北庭軍分為兩萬五千突厥輕騎、兩萬五千鐵勒輕騎,另有羌人、鮮卑人、漢人青壯編為三萬精騎,一萬輕兵,五千重步卒,五千弓弩兵。”
“突厥人達哥支任突厥中郎將,回紇部旗主藥羅葛吐迷度的親侄子藥羅葛烏紇任鐵勒中郎將。”
“我明白了。”
看著眼前十萬北庭軍,李世勣強行壓製住內心的不平靜。
無論是突厥輕騎,還是鐵勒輕騎,士卒都隻著皮甲,前者配木製突厥弓,三棱鐵製鳴鏑響箭,還有三棱長矛,短馬刀;後者配薛延陀角弓,破甲三棱錐重箭,一柄如同月亮般的彎刀,還有鐵製骨朵。
二者完全繼承了突厥人、薛延陀人的的優點,突厥輕騎遠距離以弓拋射,鳴鏑擾亂敵人心智,而後正麵集群衝陣,一舉碾碎敵人陣型,薛延陀騎兵來去如風,喜歡以角弓攢射,破壞敵人陣型,再分批獵殺,所向披靡,這五萬騎兵放在任何一個戰場上都能發揮出無法言喻的威力。
最讓人矚目的莫過於五萬混合軍團,三萬精騎皆身著鎖子甲,中低層將領著烏錘甲,高級將領著明光鎧,重甲步卒著山文甲,手持陌刀,輕兵著細鱗甲,一手橫刀,一手包皮圓盾,弓弩手皆持勁弩,陽光下看著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大唐府兵慣用的野戰標配,如同鋒矢陣,衝在最前麵的是手執橫刀、勇猛無畏的跳蕩輕兵,接著是重甲步卒、騎兵突擊,後列則有弓弩手仰射,直到完全擊潰對方。
這五萬人跟之前的五萬輕騎完全不是一個級彆的對手,他們可以輕輕鬆鬆的碾壓突厥輕騎、鐵勒輕騎。
出現在李世勣麵前的是一支十萬人的軍團,以兩萬五千鐵勒輕騎、兩萬五千突厥輕騎位列兩翼,中間則是三萬大唐精騎,更有重甲步卒、橫刀輕兵、弓弩兵形成梯次配置。
可以說,這十萬人拉到中原去,高臥太極宮的萬王之王李世民都不可能淡定了。
“英國公。”
“目前,十萬北庭軍,一半由我掌管,一半由榆林縣公掌管。”
“不知是否要調整?”
就在這時,張公謹的一句話讓現場的氛圍驟然一肅,榆林縣公宋君明同樣目光凜冽的看著李世勣。
“不必了。”
李世勣捋了捋長須,泰然處之,說道:“我久在並州,對草原之事遠不及郯國公、榆林縣公熟悉。”
“北庭大都護府本就是二位與太子殿下所建,十萬北庭軍由你們分掌,再合適不過。”
“本將從軍數十載還從未見過漠北草原的全況,不若抽調一千突厥輕騎、一千鐵勒輕騎、一千精騎並三千人與本將持陛下所賜旌旗巡弋鐵勒八旗及北海五州。”
“可!!!”
張公謹、宋君明沒想到李世勣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對視了一眼,齊齊應聲。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李世勣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朝堂之爭凶險莫測,權力更迭,喋血不止,當今陛下命他前來任北庭大都護,無疑是摘桃子,陛下還以為張公謹、宋君明也會聽從皇命行事。
隻可惜,這一切都是李世民的一廂情願,太子手段高深莫測,張公謹、宋君明二人早已歸順太子,把北庭大都護府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李世勣看似持帝詔而行,實則如履薄冰。
就算他接管北庭大都護府的一切,難道十萬北庭軍就真的聽從陛下號令嗎?
再者,還有燕然都督府、東胡都督府、居延都督府、雲中都督府形成了一道密不可分的桎梏,將北庭大都護府牢牢地限製在漠北這一畝三分地上。
索性李世勣還沒有傾向於陛下、太子任何一邊,一如當初玄武門之變一樣,他就當來這裡放鬆心情,趁著巡遊之際對鐵勒八旗、外鐵勒五州乃至葛邏祿人、黠戛斯人有一個充分的了解。
到那時,想必這場聲勢浩大的奪嫡之爭已然落下了帷幕,而他也將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參見新的君王。
同一時間,漠東草原上,十數騎正在策馬馳騁,一個個風塵仆仆。
“籲!!!”
李君羨拉住了韁繩,停下腳步。
“統領。”
“可是發現了什麼?”
隨行的百騎麵容警惕的圍在了李君羨身旁,形成一個緊密的作戰陣型。
“沒有。”
臉上露出疲憊之色,李君羨搖了搖頭:“弟兄們折騰這麼多天,想必都累了。”
“不如在這歇息一夜,再行前往燕然都督府。”
“是。”
十餘騎百騎紛紛下馬,這裡正好是一處水源地,周遭一望無際的草原,毫無阻攔,若有敵人來襲,他們第一時間就能發現,上馬撤離。
不多時,百騎們解開了攜帶的氈帳,就地將樁子嵌入草地中,搭建了幾個呈三角形的簡易營帳。
“統領。”
一名百騎湊到了李君羨身邊,好奇的問道:“我們為什麼不先去北庭大都護府?”
“燕然都督府位於狼居胥山,與燕然山下分屬東、西。”
這個問題不隻是他想問,在場的其它百騎都想問,畢竟,他們從雲中城出發之前,英國公李世勣才啟程前往北庭大都護府,二者完全可能一前一後抵達燕然山下。
“殿下不在北庭大都護府。”
李君羨淡淡道:“更不在燕然都督府。”
‘什麼?’
聞言,一眾百騎全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太子不在這兩個地方,那你帶著我們在這戈壁灘、荒漠、草原上轉了二十多天,還要去狼居胥山,咋的,糊弄傻小子呢?
“陛下命我前來召太子回長安。”
“可我連太子在哪都不知道,難道我等就這麼回去,等著領受責罰?”
“時間到了,太子自會返回長安,何須我等窮追猛打。”
提及此,李君羨語氣停頓了下,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遠方,幽幽道:“而且,我想看看不一樣的景象。”
“啊?”
一眾百騎滿頭霧水,根本摸不著頭腦。
李君羨想要看見的是不一樣的草原,更是不同於天下的景色,那是獨屬於太子李承乾創造的一切,這對他來說很重要,重要到他內心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長安,太極宮,甘露殿。
“兩個多月了。”
“李君羨去了兩個多月,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是死了嗎?”
一身褚黃色圓領袍的李世民在大殿中踱步,麵容陰沉不已。
堂堂百騎司統領消失了兩個多月,從元月就出發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甚至一個消息都沒有。
這一切已經超出了這位大唐皇帝陛下的預料,他感覺到有些東西彷佛失去了控製,但他又想不出具體是哪裡出現了問題,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失態過。
“陛下。”
“中書省轉呈右屯衛將軍、交州都督、譙國公的奏章。”
一名黃門侍郎手捧奏章,躡手躡腳的入內稟報道。
“柴哲威的奏章?”
龍目一凝,李世民威嚴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驚異之色:“他要做什麼?”
“稟陛下。”
黃門侍郎隨之彙報道:“譙國公自請卸任交州都督一職,請陛下另擇賢能。”
“踏踏”
沒等黃門侍郎說完,李世民大步朝他走了過去,一把拿起奏章,翻開一看,臉上表情不斷變化。
柴哲威是霍國公柴紹和平陽公主李秀寧的兒子,他的大外甥,承繼了二者的門楣,無論是柴家的人脈,還是娘子軍的門生故舊都始終支持著柴哲威。
正因如此,柴哲威於三年前承繼了譙國公爵位,受封右屯衛將軍、交州都督,正三品上軍職,朝中不少跟隨李世民打天下的勳貴官職尚不及他,可見李世民對這個大外甥的看重。
大唐天下十道三百六十州,都督府少之又少,除了隴右道、關內道、河北道之外,劍南道鬆州都督府於貞觀十二年,鬆州都督韓威大敗於吐蕃鬆讚乾布,故而有文成公主進藏,兩國關係緩和,隨之被裁撤。
嶺南道的交州都督府毗鄰真臘、林邑等西南小邦,看似險要,實則這裡是全國各大都督府中最為平靜穩定之地。
西漢滅南越國,在這裡設立了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東漢、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乃至前隋都對這裡進行了直接統治,當地人與漢人通婚,早已不分彼此。
之所以李世民把柴哲威安置在這,一方麵是考慮到魏王跟太子之間爭鬥日漸白熱化,不想讓這個大外甥牽扯進來,另一方麵也是想培養他的個人能力。
這幾年,交州都督府治下風平浪靜,每年進貢的東西位居各州之冠,賦稅同樣遙遙領先。
在這個時候,柴哲威要撂挑子,說不乾了,這讓李世民如何能不心生懷疑。
“你先下去。”
給了黃門侍郎一個眼神,李世民冷聲道。
“是。”
黃門侍郎識趣的退出了甘露殿。
“譙國公最近一年和長安可有聯係?”
“陛下。”
殿內陰影處,一道陰惻惻的人影走了出來,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回答道:“安排在譙國公身邊的潛龍衛並未發現其與長安之間有聯係。”
“隻是,交州都督府跟四海商行來往密切,柴家在交州購得上萬畝地,用以栽種甘蔗,萃取紅糖。”
“不僅如此,四海商行將白皂等物的兜售權交予柴家,柴家借此籠絡了安南五州的世族、地主豪強。”
‘四海商行!’
李世民瞳孔瞬間放大,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壓抑姿態,彷佛一頭隨時張牙舞爪的真龍,讓人不可逼視。
潛龍衛統領低著頭,繼續彙報道:“陛下,柴家獲利頗豐,短短數月至少得了五萬貫。”
‘這麼多?’
這個數字讓李世民都有些驚訝,柴家隻是得到了四海商行在交州的銷售權,而這對整個天下來說,無疑是邊邊角角,那四海商行獲利有多少?
“四海商行究竟是一個什麼情況,你給朕一一說來。”
端坐胡床上,李世民目光投向潛龍衛統領。
百騎司隻是他建立的情報組織,潛龍衛卻是李淵建立的,一明一暗,監視天下。
“回陛下。”
潛龍衛統領有條不紊的解釋道:“四海商行建立之初,由太子妃娘娘為幕後掌控者,江陵郡主站在前台,長樂公主、襄城公主、南平公主、遂安公主、豫章公主、城陽公主都有分子在其中。”
“宋國公府、南城縣男府、信都縣男府、莒國公府、萊國公府都參與其中。”
‘江陵蕭氏、祁縣王氏、扶風竇氏、京兆杜氏、晉昌唐氏!”
腦海中接連掠過一個個士族名字,李世民雙手不禁青筋鼓起,死死地捏住了胡床把手。
一個在他看來不曾上過台麵的貨棧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士族參與,還不用說太子妃、一個郡主、六個公主,再加上這些公主背後的母族,編織出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滲透到了魏王李泰、吳王李恪、晉王李治身後站著的山東士族、江南士族、關隴門閥。
這就是太子的實力嗎?!
“陛下。”
“去歲,四海商行靠著兜售香皂、藥皂、白皂,獲利八百萬貫。”
“你說什麼?”
這個數字讓李世民坐不住了,身子前傾,充滿壓迫感的俯瞰著潛龍衛統領。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四海商行是在9月才開始籌建,而後於長安開了幾家店,再逐步向洛陽、襄陽、健康、鄴城等城池開辟分店,經營數月,盈利達到了八百萬貫,簡直不可思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