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這裡攔下我,恐怕也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對嗎?”
目如鷹隼,李君羨直勾勾的看著趙節。
“百騎司統領親自出塞,前往草原究竟所為何事。”
“大家都很清楚,不是嗎?”
然而,趙節一句輕飄飄的話語把他頂了回去。
“我奉陛下旨意前往北庭大都護府召太子回京。”
“有何不可!”
“雲中都督今日截留我在這,所為何意?”
凝視著趙節,李君羨此時的表情已經變得格外凝重。
這一次他帶來的百騎不足十人,而眼前的趙節是雲中都督,能夠調動的軍隊至少萬人。
“彆。”
趙節伸出手打斷了他:“可彆這麼說。”
“照你這麼說,我都差點要造反了。”
“武連縣公年歲與我父相仿,按理說,我應該稱你一聲叔父。”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武連縣公是前隋泗州刺史李虔之子,先仕李密,再為王世充的驃騎,因為厭惡王世充的為人,這才率部歸附大唐,為高祖太武皇帝授封輕車都尉。”
“隨當今陛下破宋金剛於介休,從討王世充,為馬軍副總管,後隨軍破竇建德、劉黑闥。”
“陛下即位後,你才做了左衛府中郎將,當年東突厥大軍至涇陽,你和尉遲敬德將其擊退,後改為左武候中郎將,受封武連縣公,駐守在太極宮玄武門。”
‘???’
李君羨不明白趙節把他的生平全部吐露出來是什麼意思。
“我是想說,你今年都50了,知天命之年,折騰個什麼勁。”
“你50還隻是正三品的左武衛將軍、開國縣公,我現在才26跟你一樣正三品,中都督,還是開國郡公。”
“咱就是說,這人跟人之間的差距比狗跟人的差距還要大。”
‘’
聽到這裡,李君羨有些繃不住了。
就在他即將暴走之時,趙節的一句話製止了他:“武連縣公,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跟對主子。”
“雲中都督何意?”
聊到現在,李君羨也不再以郡公之名稱呼他,而是公式化的問道。
“陛下今年43歲,日漸蒼老。”
“太子年僅23,已征服一國,將華夏曆史上從未直接治理的草原納入統治。”
“朝堂之上,世家門閥、王公貴族早已瓜分了一切利益,東宮之中,庶族揮斥方遒。”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陛下之天下。”
趙節止住了話茬,沒有繼續說下去。
就算如此,這些話也足以讓李君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沒有來到雲中都督府之前,他無法這麼直觀地的感受到陛下跟太子之間的區彆,更感受不到太子給整個天下帶來的是什麼,那是希望。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倘若居延都督府、燕然都督府、東胡都督府、北庭大都護府都像雲中一樣,那這個天下點燃的不隻是一把火,這已經是冉冉升起的紅日了。
“呼!!!”
一時間,這位大唐皇帝李世民的親信,百騎統領陷入了糾結中。
“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依舊是剛剛的雲中都督府長史曾勍走了進來。
“他到了?”
端坐上首的趙節眼瞼微動,詢問了聲。
“是。”
曾勍點了點頭。
“請他進來。”
“是。”
二人旁若無人的對話引起了李君羨的注意,‘他’是誰?
片刻後。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雲中都督府大堂。
“英國公!”
李君羨一見來人,目瞪口呆。
“武連縣公也在這裡。”
李世勣同樣看見了李君羨,臉上露出一抹驚訝之色。
“英國公,請坐吧。”
“遠來是客,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身為雲中都督的趙節以主人公姿態示意道。
“叨擾了。”
沒有絲毫遲疑,李世勣徑直坐在了下首右側,李君羨對麵。
而後,侍從紛紛端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菜肴,美酒、肉類布滿了一桌,香味撲鼻。
“二位,請!”
趙節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上首,邀請二人。
“嗯。”
李君羨、李世勣也有些饑腸轆轆,不由得大快朵頤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應殘羹剩飯都被收拾的乾乾淨淨。
雲中都督府書房中,趙節領著他們來到了一幅大地圖前,上麵清楚的標注了位於北方的西域都護府、居延都督府、靈州都督府、豐州、勝州、雲中都督府及新立的東胡都督府。
不僅如此,這塊地圖真正涵蓋的範圍主要是大漠草原及更為北邊的凍土地區,各方勢力犬牙交錯。
“這”
注視著地圖上那鐵勒八旗的位置,還有外鐵勒五州、扶餘州,李世勣眼中露出了精光。
這位久經沙場的宿將,大唐僅次於李靖的統帥清楚的看見了太子李承乾的布局,那不單單是針對草原,更是針對大唐麵對的三分之二的敵人,包括西突厥、高句麗等等。
‘果然!’
李君羨從地圖上的標注,徹底驗證了來時陛下的推測。
一整個冬天,太子都沒有閒著,這已經把薛延陀舊地乃至更遠的地方經營成了鐵板一塊。
再讓太子繼續這麼折騰下去,整個北方的勢力都會成為東宮的馬前卒,到那時,就算是陛下都得避其鋒芒。
“英國公。”
“薛延陀本部部眾分作三分,十五萬前往狼居胥山下,築龍城,為燕然都督府駐地。”
“十萬前往錫林河畔,築東胡城,為東胡駐地,餘下三十萬留在了燕然山下。”
“燕然山下已經屹立著一座燕然城,還有從居延都督府、雲中都督府遷徙過去的羌人、鮮卑人、突厥人,一度達到了五十萬眾。”
“原臣服於薛延陀的鐵勒八部各自分了漠北,正在築城而居。”
“契苾、都播、斛薛、奚結、阿跌在太子殿下的見證下,接受了大唐敕令,分布於小海畔,所轄土地設有餘吾州、北海州、玄闕州、瀚海州、柏海州,歸為燕然都督府治下。”
“白霫遷往原霫族之地,接受大唐敕令,東胡都督府設有扶餘州。”
“殿下說,你看了之後,就都明白了。”
“倘若英國公明白的話,知道該如何做,我會派人護送你一路前往燕然山。”
指著懸掛著的大地圖,趙節一字一句的對李世勣說道。
“太子殿下萬歲!大唐萬歲!”
躑躅原地,李世勣已經被李承乾所做的一切徹底驚呆了,低下了頭,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為什麼魏徵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站在東宮一邊,哪怕為此惹怒了陛下,因為,太子才是大唐的未來,太子所作所為無疑是在大唐奠定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基礎。
有了北庭大都護府、燕然都督府、居延都督府、雲中都督府、東胡都督府,接下來,大唐隻需要耐心經營數年,東可平滅室韋、契丹、庫莫奚、高句麗、新羅、百濟,西可聯合西域都護府驅逐西突厥,重新恢複漢時對西域諸國的統治,這是多麼偉大的一個布局。
“殿下還說了。”
“他留了一份禮物給你,就在北庭大都護府。”
“你見了,自然會知曉一切。”
趙節補充了幾句話。
“請開化郡公派人,我現在就出發前往草原。”
迎著趙節的目光,李世勣表情從未有過的堅定。
“來人,送英國公北上。”
“英國公,請。”
早已等候在側的雲中精騎校尉將李世勣直接帶離了雲中都督府,一行人消失在了遠方。
而這時,都督府書房中隻剩下趙節與李君羨,李君羨隱隱察覺到了李世勣的變化,卻不太肯定,隻是有些不耐煩的問道:“雲中都督還不放本將離開?”
“武連縣公不明白方才我與英國公對話中的深意。”
“若太子殿下在草原,何須我來轉達這些話。”
麵色淡然,趙節不悲不喜的說出了一個事實。
“什麼?”
“太子殿下不在草原?”
李君羨立馬瞪大了眼睛,就這樣看著麵前的趙節。
“我想問武連縣公一個問題。”
“陛下聖旨何在?”
趙節笑著說道。
“這”
原本氣勢洶洶的李君羨直接啞然,皇帝給他的命令並不是明文下詔,而是私下裡的叮囑。
確切來說,這或許不是君王對臣子的命令,而是一位父親對兒子的安排,固而,他拿不出聖旨。
“既如此,太子殿下在或不在,對你來說,又有什麼區彆呢?”
趙節繼續道:“百騎司是陛下耳目,但這天下的消息瞞得住百騎,自然也瞞得住彆人。”
“你的意思是”
李君羨似乎猜到了太子李承乾的去向。
“還是那句話。”
“武連郡公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子嗣考慮。”
“陛下是陛下,太子是太子,我可以為你準備馬匹,乾糧。”
“隻是究竟是從雲中到北庭大都護府,再到燕然都督府,然後折返居延都督府。”
“還是直接前往,這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就這樣輕飄飄的留下了幾句話,趙節轉身離開了書房。
留在原地的李君羨第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抉擇之中,太子此時此刻應該已經前往河西,或者是正在前往河西的路上,他現在要尋到太子,最快的路徑莫過於向西前往豐州,然後南下靈州,再到蘭州,能找到河西郡王就能找到太子。
可他不能這麼做,正如趙節所說,這天下是誰的還不一定,他50歲了,能活多少年,他的兒子李義元才20歲,能扛得起李家的門戶嗎?
何況人死如燈滅,他這個開國縣公爵位在他死後能否降等傳襲到李義元手中都是一個問題。
最終,李君羨做出了前往北庭大都護府的決定,他沒有背叛陛下,卻給自己留了一份餘地。
遠在齊州,南依泰山,北跨黃河,背山麵水,這裡自古以來就是人口密集繁華之地。
正因如此,皇帝李世民才會在貞觀十年將第五子李佑改封齊王,都督齊、青、萊、密等五州諸軍事、齊州刺史,可見其對親生子嗣的寵愛。
可惜李佑因為生病滯留長安,一直到貞觀十五年初才前往齊州封地。
或許是因為體弱多病的原因,導致這位大唐齊王養成了乖戾性子,就封之後開始放飛自我,喜好遊獵,收昝君謨、梁猛彪為侍從,引起了禦史的關注,多番彈劾。
皇帝知曉後,免去齊王長史薛大鼎之職,任命權萬紀為李祐長史,多次寫信責備李祐,任用了謹慎正直的校尉韋文振為王府典軍,約束李祐。
“混蛋。”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不經過本王的同意就這麼做?”
“是誰給他的膽子?本王是君,他是臣。”
李佑在王府中勃然大怒,怒吼咆哮。
就在剛剛,權萬紀不經過他的同意,擅自放逐了王府侍衛昝君謨、梁猛彪二人,這已經是在踐踏他這個親王的威信了。
“佑兒,慎言。”
陰弘智目光嚴肅的看著李佑,提點道。
“舅父。”
麵對自己母親唯一的兄弟,李佑並未像剛才一樣暴虐,而是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本王這個親王天天在這裡挨訓,就連自己的侍衛去向都無法決定。”
“佑兒。”
陰弘智苦口婆心的勸說道:“古之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昔日,淮陰侯韓信尚且有胯下之辱,你如今隻是為小人所欺。”
“權萬紀此人沽名釣譽,心胸狹隘,倘若被他知道你今日大發脾氣,恐怕又會在陛下麵前作妖。”
“莫要忘了王府典軍韋文振和他是一起的,王府內外諸事悉數掌握在彆人手裡。”
“舅父。”
李佑越想越生氣,恨不得拔刀殺了二人,低吼道:“難道我就這麼任由他們欺負?”
“我可是齊王,當今陛下的親生子嗣。”
“他們是誰派來的?”
陰弘智隻用了一句話就讓李佑心中怒火瞬間壓抑下來。
“父皇。”
李佑憋屈的吐出了兩個字。
“這是陛下賦予他們的權力。”
“你想要擺脫這一切,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明白誰才是罪魁禍首。”
燕弘智的話語間充滿了誘導性。
“舅父,我明白了。”
李佑眼眸中閃爍著憤怒、怨懟、憋屈、不甘,心中逐漸生出了一顆種子。
瞧見他的表情變化,陰弘智臉上掠過一抹異色,沒有繼續說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