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可有話教稚奴。”
夜色漸深,晉王府中,李治目光灼灼的盯著長孫無忌。
“唉!!!”
長孫無忌深深一歎,苦澀道:“此事確實是臣之過,忽略了鄭國公與英國公是故舊。”
“且不知二者談了些什麼,可我們要拉攏英國公怕是不易。”
“眼下,鄭國公觸怒了陛下,一動不如一靜。”
晉王長史、諫議大夫褚遂良提出了一個建議。
“舅父以為呢?”
李治還是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坐在榻上。
“褚大夫言之有理。”
“不管是誰,隻要是涉及到英國公,必然會引起陛下不愉。”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靜待一切過去,再行計較。”
長孫無忌對此情形也無計可施,麵容憔悴。
關隴門閥光顧著對付山東士族、江南士族,朝堂之爭日漸焦灼,卻忽略了增強己方實力。
倘若他們提前加大砝碼拉攏英國公,何至於落入這般尷尬境地,進退維穀之中。
“就依舅父、先生。”
李治也沒發表任何意見,欣然應允了二人的提議。
“殿下。”
“我等這就去綢繆。”
說話間,長孫無忌、褚遂良已然神色匆匆的離開了晉王府。
二人走後,李治一改方才懵懂無知的樣子,露出嚴肅表情:“鄭國公或許隻是一番閒聊,英國公沒有那麼容易倒向東宮,父皇的反應卻超出了本王的預想。”
“看來,大兄在外立下赫赫功勳,確實引起了父皇的忌憚,否則,也不會這般做為。”
“殿下英明。”
晉王司馬李敬玄、扈從李義府讚同這一判斷。
“舅父認為一動不如一靜。”
“本王卻不能坐視不理,鄭國公於大唐而言是擎天柱、紫金梁。”
“若是這般淒涼,天下人該如何看待我李唐宗室、皇族。”
“司馬,以本王的名義準備一份禮物,祝賀魏叔玉新婚之喜。”
“是。”
李敬玄應聲道。
“殿下。”
“太子雖然不在長安,東宮卻並非對此毫無辦法。”
“我觀太子妃娘娘往日行事作風如春風細雨般潤物細無聲,一朝觸及底線,便似旱地驚雷般霸烈。”
“陛下此舉或許會起到反作用。”
李義府悄然開口。
“嫂子?”
微微一怔,李治還真沒想到李義府對太子妃的評價如此之高。
“過了元月便是殿下大婚之期。”
“到那時,殿下以成人姿態出現在天下人麵前。”
“不管是否能走到最高處,殿下都必須出麵招攬人才,或為關隴門閥,或為寒門士子。”
“趙國公隻是臣,而不是君,殿下才是君。”
迎著李治的目光,李義府意味深長地說道。
“本王明白了。”
李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這些話記在了心裡。
元月下旬,來自江南道的一行身影出現在了帝都長安。
台州刺史蘇亶之妻從杭州乘船沿運河最南端直達大江,一路朔流而上在鄂州轉入漢水,再由丹水一直經武關道出現在了藍田,策馬加鞭進入了長安。
當天,台州刺史蘇亶認魏叔玉之妻為義女,由其妻親自見證,這一消息席卷了整個長安,震驚了無數人。
誰不知道台州刺史蘇亶是太子妃之父,一旦認下了義女,那魏叔玉之妻的身份可就蹭蹭蹭的往上漲,還有陛下親自賜下的五品縣君誥命,京中貴女都不及這位農家女。
一時間,長安達官貴人們對鄭國公的嘲笑全都收了回去,許多人更是羨慕不已。
“混賬!”
太極宮中,李世民勃然大怒,洪亮的聲音響徹甘露殿。
魏徵身為臣子,非但不接受君王的嗬斥,反而頂了回來,他隻是下了一道詔書,想要讓魏徵淪為笑柄,卻不料被自己的兒媳婦背刺了,不遠千裡從台州請來了親生母親,見證認親儀式。
無論是從禮法,還是私情上,他都拿魏徵、太子妃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硬生生的吞下這顆苦果。
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可汗、大唐皇帝自從登基之後,還從未體驗過這般憋屈無奈的處境。
“嗒嗒!”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甘露殿的詭異氛圍。
一個小小的身影撲棱著小短腿,麻溜的朝著他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眨巴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仰望著李世民:“阿耶。”
“新城。”
李世民一見萌萌噠的小女兒,胸中憤怒一掃而空,連忙露出了慈祥表情,趕緊把她抱了起來。
“阿耶。”
晉陽公主李明達隨後走進了甘露殿,依舊病懨懨,隻是蒼白的小臉上隱約可見一些血色,這都是近段時間,她服用東宮送來的糕點造成的效果,金雞米、玉蜀黍畢竟是一階靈米、靈植,滋補效果顯著。
“兕子。”
“春寒料峭,你怎麼不在自己殿中修養,跑到這裡來了?”
瞧見李明達彷佛被一陣風就能吹到的柔弱樣子,李世民心疼的關切道。
“阿耶。”
“我和阿姊好久沒見你了。”
新城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露出了一抹委屈。
“好好好!”
見狀,李世民趕忙安慰道:“是阿耶這段時間太忙了,沒看新城和兕子,阿耶錯了。”
“父皇。”
“新城想你了,午膳都沒用。”
晉陽公主李明達和聲細語的說道。
“來人,備膳。”
聽到這,李世民顧不得什麼魏徵,趕緊吩咐下去。
“是。”
片刻後,禦前內侍將一碟一碟的精美菜肴端進了甘露殿,李世民像慈父一般陪著新城公主、晉陽公主用起了午膳。
同一時間,趙國公府。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話?”
長孫無忌看著長孫衝,這個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嫡長子,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做為趙國公府襲爵人的次子長孫渙一臉茫然的坐在下首右側,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阿耶,收手吧。”
“你忘了姑母臨終前對你的囑托嗎?”
“姑母肯定不想看見晉王殿下與太子殿下爭奪儲君之位。”
長孫衝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咯噔!’
想到自己的親妹妹長孫皇後,長孫無忌臉上露出了回憶之色,可沒一會兒,眼神就恢複了之前的幽深,猶如古井深潭,讓人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這位趙國公、尚書左仆射是陛下最親信的臣子,更是朝中三巨頭之一,與太子少師、中書令、梁國公房玄齡;侍中、太子太師、鄭國公魏徵並列,權力已經讓他忘卻了過往種種。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也沒聽見你說什麼。”
“從你走出趙國公府的那一刻,我會忘了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凝視著長孫衝,長孫無忌話語中不帶一絲感情色彩。
“阿耶。”
看到此時的長孫無忌像極了一個無情的政治生物,長孫衝有些急了:“你一定要把長孫家都送上絕路方才罷休嗎?”
“住嘴。”
長孫無忌臉上浮現羞怒之色,大聲嗬斥道:“你知道什麼。”
“我的玄祖長孫稚是北魏上黨文宣王,祖父長孫兕,北周開府儀同三司。”
“阿耶在北周時,出任司衛上士、奉車都尉,前隋建立後,曆任儀同三司、左勳衛驃騎將軍、左領軍衛將軍、右驍衛將軍等職,提出‘遠交近攻、離強合弱’之策,分化瓦解突厥。”
“阿母是北齊樂安王高勱之女,皇族貴女。”
“大業五年,阿耶去世,那一年,我15歲,帶著妹妹投奔舅父,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正是因為我知道那種日子有多麼難熬,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謀取權力。”
“長孫家的榮光決不能斷於我手,我要建立一個顯赫的長孫氏,流傳下去,代有人才。”
“像天下的世家門閥一樣,讓長孫氏屹立在世族之林。”
什麼?
聞言,長孫衝第一次對長孫無忌感到陌生。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父親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野心,建立一個嶄新的世家門閥。
“你彆忘了。”
“你身體裡留著的也是長孫家的鮮血。”
“你姓長孫,而不姓李。”
“來人,送客!”
說完這幾句話,長孫無忌下了逐客令。
“駙馬都尉,這邊請。”
下人恭敬地上前伸手示意道。
“唉!!!”
長孫衝暗自在心裡歎息了聲,不得不離開了趙國公府。
注視著他遠去的身影,長孫無忌的老眼中閃爍著一抹淚光,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是在玩火,一個不好便會粉身碎骨,可他已經沒得選擇了,無論是為了長孫家,還是為了什麼。
“阿耶。”
長孫渙看見長孫無忌站在原地,有些不解道:“你沒有生大兄的氣,為何不告訴他?”
“不。”
微微搖頭,長孫無忌語氣沉重道:“我更希望衝兒不知道這一切。”
“隻有這樣,他才能跟府中徹底切割。”
“啊?”
長孫渙楞在了原地,一臉懵逼。
“渙兒。”
“從今以後,府中任何人,包括你阿娘都不許去打擾衝兒。”
“就當長孫家沒有這個人。”
看著長孫渙,長孫無忌一字一句道。
“是,阿耶。”
儘管長孫渙不明白,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衝兒!’
‘為父隻能為你做到這樣了。’
‘無論將來是生是死,你都是長孫家的希望。’
目光幽深,長孫無忌心中暗自沉思著。
關中的風刮到了草原,燕然城中,大都護府。
“嗬嗬。”
手中拿著東廠番子剛剛遞交的訊報,李承乾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好熱鬨啊。”
“殿下。”
薛仁貴、裴行儉、劉仁軌等人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長安起風了,這陣風怕是要刮到這裡來。”
“三月中旬,北庭大都護府李世勣就會到任。”
“該準備的事情,必須要提前準備。”
環視眾人,李承乾冷聲道:“雪已經停了,距離雪融最多不會超過十天。”
“郯國公、榆林縣公,你們分彆領五千騎前往居延都督府、雲中都督府,接引羌人、突厥人、鮮卑人來此。”
“明白。”
張公謹、宋君明齊齊出身。
“周青、薑興本、薑興霸、薛先圖、王心溪、王新鶴、李慶紅、李慶先。”
“末將在。”
八名太子親勳翊衛郎將赫然起身,臉上充滿了期冀。
“命爾等各率三千精騎,護送鐵勒八旗前往指定的位置。”
眼瞼微動,李承乾下達了一道命令。
“是。”
周青等人大聲應道。
這道命令名為護送,實為押送,鐵勒八旗如果不按照既定安排前往各地的地盤,那這三千騎兵便是蕩滌他們的利刃,大唐不需要不聽話的狗。
“劉仁軌。”
“你親自帶些人前往燕然都督府,接替王玄策主持都督府事宜。”
“蘇烈還沒到任之前,由你代行燕然都督之職。”
接著,李承乾目光投向了劉仁軌。
“是。”
劉仁軌心中激動不已,一地軍政之主,封疆大吏,哪怕隻是當一段時間,那也是這一生最寶貴的財富。
“裴行儉、羅通、程處弼、秦懷道。”
“爾等先行經居延、河西走廊,前往鄯州,聽候河西郡王的安排。”
“明白。”
四人對視了一眼,按耐住心中的欣喜,大聲應道。
他們很清楚河西便是下一次戰爭的地方,李承乾的安排無疑是給了他們再一次獲取軍功的機會。
尤其是裴行儉,他的爵位已經到了一個瓶頸,河內郡公再往上可就是國公,除非是滅國大戰首功,否則根本不可能越過這個瓶頸,隻能從官職上更進一步,
羽林將軍本就是從三品上,往上便是正三品的中都督、上都護、十六衛將軍蹬蹬。
平滅吐穀渾之後,大唐必然要在吐穀渾故地設立一個都護府,這個都護府品階相當於西域都護府,隻不過麵對的敵人不一樣,將直麵吐蕃。
因而,李承乾之所以安排裴行儉前往河西,就是希望他爭奪這個都護之位。
“薛仁貴、張思政。”
“燕然城及北庭大都護府直轄領地的護衛工作交予你們。”
注視著二人,李承乾最後吩咐下去。
“是。”
二人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八百東宮衛士閒了一個冬天,不單單是人,戰馬都得到了增強,早就按耐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