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城外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大軍,董雲嘴角露出些許苦澀,他已經是明白,無論如何長安都已經是守不住了。
雍國公李順大軍和太上皇大軍彙合,十幾萬大軍包圍長安,僅憑著手上這兩萬不到的人馬,他拿什麼去守?
若是長安上下一心也就罷了,調動民力,憑著長安數百年的經營以及那龐大的民力未嘗不可一戰,但是……長安百姓和那些世家,怕不是都盼望著王師趕快進城吧?
若不是時刻都有執金吾在巡邏,恐怕那些家夥早就按耐不住跳出來了。
正當他心中苦澀之時,一小黃門匆匆而來。
“將軍,陛下召見。”
董雲露出些許疑惑,不知道小皇帝怎麼這個時候召見自己,不過大軍也未攻城,隻是駐紮城外,時間充裕,便是跟著黃門直達皇宮。
此時的皇宮略顯寂寞,暗淡,無有往日的威儀,也不知當真如此還是境隨心變。
不過這些都與董雲沒有太大的關係,對這周邊變化他都早已經不放在心上,隻是麻木的進入皇宮。
“臣董雲,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哪怕明知道眼前的這個天子乃是篡逆,他自己也是篡逆,甚至不知道還能撐幾天,他還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
洛宸看著此人,良久後自嘲地笑了笑,不曾想老泰山沒了,這名老泰山叫進京的人還能忠誠。
此刻他也算是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了吧?蜀王直到現在都沒有要出兵的意思,就算真的要出兵也已經是來不及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爾等下去吧。”
洛宸對著身邊那些小黃門說道,那些小黃門躬身退了出去,卻沒有慌亂,或者說全長安上下最不慌亂的就是他們了,本便是洛乾身邊的近臣,太子篡位,依然用他們,洛宸到了,洛乾重新入主長安,他們依然可以服侍天子。
當然,不可能會和以前那般待遇,畢竟他們服侍篡逆也是事實,但是至少小命無虞,而且應該能繼續在這宮裡當差。
見陛下揮退左右,應當是有什麼重要且不能讓他人知道的事情與自己商議,難不成是投降之事?
董雲不禁想到,這個時候能夠商議的怕是隻有開城投降了吧?
不過下一刻他卻是愣住了,他猜對了一半。
“董將軍,皇宮後有一密道,將軍自行帶著些細軟離去吧,隱姓埋名苟活一世未嘗不可,至少性命無虞。”
董雲沉默了,他不知道洛宸是不是在試探自己,但是眼神真摯,且現在這個局勢,試探還有什麼意義?
洛宸是真心的,這些日子,也就董雲還在領兵作戰堅守了,由不得他不動容,也不願意被自己卷進來的這位將軍就這樣白白送命了。
“陛下呢?”
“朕?自古以來從來沒有投降的天子,朕就在這裡等著父皇。”
洛宸愣了一下,最後平靜地說道。
董雲沉默許久,最後搖了搖頭,雙眸微垂:“臣不走。”
“將軍不怕死?”
“不怕,相比苟活,臣更願死得轟轟烈烈,再者說,魏國公府對臣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當年不過一乞兒,若無魏國公府,焉有今日統兵之大將?若是就這麼走了,臣對不起魏國公的在天之靈。”
這是個密辛,事實上當今天下若是他不說,劉煜不說,怕是無人還知道他曾經做過乞丐,現在劉煜死了,便更是無人知了。
當年還是乞丐,卻是被魏國公府收做門客,且各種待遇從未缺少,甚至讓他這個從未念過書的人也成了讀書人。
當然,他自己心裡也清楚,這怕是在培養死士,但是他也心甘情願,難不成這比做乞丐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難以接受?
事實證明,魏國公府……劉氏眼光還是不錯的,至少培養出他來,確實知恩圖報。
洛宸笑了,雖然董雲說的是報老泰山的恩,而不是因為他,但是此刻也沒有多少區彆了。
士為知己者死,這董雲……倒確實是做到了。
“是朕多言了,將軍便當做沒有今日之事吧。”
洛宸擺了擺手,董雲躬身告退,皇宮再次回到一片寂靜。
不過三日,長安便是告破,大軍壓城,長安便是徹底失控了,長安城內的世家大族溝通城外大軍,又集合各府私兵,彙聚了三四千人,衝擊城牆,裡應外合之下,長安城告破,不少士卒投降。
董雲率領殘軍退守皇宮,隻是那點人根本不頂事,最後董雲在皇宮城牆之上自儘,剩餘士卒隨之自儘,這些都是董雲的親兵,董雲愛兵如子,特彆是自己的親兵。
隨著這些士卒戰死,屹立數百年的皇宮被士卒闖入,控製住了各個大殿,皇宮徹底被攻破,宣告著叛逆的敗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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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你來了。”
看著從宮門外走入的身影,洛宸聲音低沉,語氣裡帶著複雜,又帶著些許解脫。
“逆子,你是太子,這龍椅,未來是你的,為何要反!”
洛乾想過很多次見麵的模樣,隻是卻依舊出奇的憤怒,他知道原因,他無法忍受這種**裸的背叛,甚至那人還是自己的子嗣!
就好像當初知道洛軒在塞外立國那般,令他惱怒到,寧願影響到對草原的戰爭也要出兵東北。
而現在,卻比那一次還要令人憤怒!
聽了這話,洛宸緩緩起身,嗤笑道:“這位子,將來真的是我的麼?我看不儘然……”
“也罷,成王敗寇,我隻想問父皇一句。”
“父皇既然視我為太子,為何又防我如賊寇?!”
洛乾死死的注視著他,不出一言,他知道洛宸是什麼意思。
天子和太子之間的關係,永遠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的
天子想要有一個優秀的繼承人,費儘心思栽培,又怕這個繼承人和自己爭奪權利,總想製衡,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讓齊王遲遲不就藩,他心裡沒有這個想法嗎?恐怕也不儘然……
“三弟之昨日,我之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父皇!”
似乎是豁出去了,洛宸大喊道,往日這般話語絕對不會出現在他的口中。
“夠了!”
洛乾怒喝,臉色已經是漲紅到了極點,洛軒的事情一直是他的一根刺,而現在在這種場合之下被提及,讓他頗有種惱羞成怒之感。
“來人,將叛逆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他身後衝出數十名士卒,就要上來抓人,隻是洛宸卻是不以為意。
“朕是天子,誰敢動我!”
洛宸突然吼道,那些士卒皆是一驚,不敢動彈。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怎可囚於天牢之中?”
洛宸突然又平靜了下來,這一怒一靜,像是瘋子一般。
洛乾雙目凝神,死死地注視著洛宸,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喝道:“他要自儘,製止他!”
隻是一切都晚了,洛宸大笑,嘴角緩緩流出黑色液體,似有些粘稠,再看這黑中帶著血紅,卻是鮮血,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是口中含了劇毒!
“朕乃天子……”
沒有什麼瘋狂的吼叫,這四個字說出口,卻是無比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事實,雙目緩緩合上,最後坐在龍椅之上,緩緩靠在靠背之上,沒了氣息……
洛乾隻是呆呆的看著這一幕,一股鑽心的痛感直插心臟,腦海中那一句“父皇既然視我為太子,為何又防我如賊寇?!”不斷重複。
隻覺眼前黯淡,一黑,便是沒了意識……
承德五年八月,長安光複,天子重新入主長安,偽帝逝於紫宸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