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進門時, 雲朵正愁眉苦臉地坐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話本。
見他來,她下意識地蜷起手指, 規規矩矩站了起來,“殿下,您……審問我表兄了?”
太子坐下喝茶,簡單地“嗯”了聲。
雲朵:“那,您都問他什麼了?”
太子反問道:“你害怕孤問他什麼?”
雲朵緊緊抿著唇,雖然已經儘量說服自己想通了, 榮華富貴都是浮雲,喜愛也難以長久, 且她原本也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宮女, 如今隻不過是境地更差些罷了。
可她打從心底還是不願意被他知道, 自己曾經被人說得那麼不堪,哪怕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這世道就是這樣, 她的出生注定伴隨著冷眼和辱罵。
她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可她也是和所有人一樣,懵懵懂懂地來到這世上, 每一日都在努力生存的人啊,她又做錯什麼了呢。
太子默默聽完她的心聲,沉吟良久,方才問道:“你可想知道, 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話音方落,雲朵心臟猛地一縮。
仿佛陳年厚重的血痂驟然脫落,露出薄而脆弱的皮膚,看著傷口已然好轉, 可用指腹重重碾過時,還是會從心裡滲出殷紅的血液來。
她手腳冰冷,嗓音輕輕地顫抖,“殿下……問出來了?戚成業他知道?”
太子搖頭:“沒有。”
雲朵似乎悄悄鬆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更多的是困惑和抗拒,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個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卻又給她與阿娘帶來無儘痛苦的男人。
她有些難以啟齒地問:“殿下為何突然想知道這個?”
太子道:“有些事情需要查實。”
他總要知道,讓她們母女陷入如此艱難境地的男人究竟何許人也。
將來不論是替她討回公道,或是讓他們父女相認,他都需要心中有數。
“不過你既不願提及,孤不提他便是了。”
雲朵低聲問道:“我阿娘,還有我舅舅一家的事,殿下也都知道了?”
太子盯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道:“能查到的都知道。”
雲朵嗓音更低,還有些發顫:“其實我……我阿娘為人心性善良,踏實勤快,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從前街坊鄰居也都是誇讚她的。她隻做錯了這一件事,卻被人人唾罵,打上了一輩子的烙印……可我從來沒有怪過她。”
太子歎口氣,不再說什麼,微微傾身,將人攬進懷中。
雲朵被男人溫暖的懷抱包裹著,耳廓貼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良久才反應過來,“殿下,你不生氣嗎?”
太子冷聲道:“是很生氣。”
雲朵身體微微一僵,才要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人緊緊按住了後腰。
太子低眸看著她,“我給你懷青懷竹是什麼目的,你不知道嗎?當街被人指著鼻子罵,還能咽得下這口氣,你可真有出息,狐假虎威都不會嗎?”
雲朵抿抿唇:“我一個小宮女,多大的膽子,還敢狐假虎威?”
太子冷嗤:“你若有在孤麵前十之一二的膽量,也不會被人欺成那般。”
雲朵:“我那不是怕給殿下添麻煩,真殺了人……”
太子卻開口打斷:“殺了又如何?”
雲朵怔怔地看向他,忽然想到什麼,“殿下不會殺了我表兄吧?”
太子幽幽眯起眼睛:“怎麼,舍不得?”
“怎麼會,”雲朵心中並無太多觸動,“隻是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見到他,他還是那樣,與從前一樣討厭……”
太子想起戚成業說的那些話,想起她從小到大不知被他欺負多少回,甚至曾經把她當成自己的未婚小妻子出言調戲,他心中便是滿腔怒火,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氣。
一刀抹脖太便宜了他,把這樣一個人人喊打的臭蟲割了舌頭、折斷手腳扔在鬨市口,不用他出手,賭坊、青樓那些追債的打手都會讓他生不如死,他便是命大撐過這十日,律法也不會饒他性命。
太子的語氣慢慢冷下來:“他做奸犯科,坑蒙拐騙,便是孤不殺他,他也必死無疑。”
雲朵忙不迭地點頭。
太子目光微沉:“下回若是再這般怯懦,被人欺負也不還手,孤……”
「孤就怎麼樣?」
雲朵腦海中忽然冒出這一句,反應過來後當即滿臉漲紅,帶著哭腔道:“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怒極反笑,“你以為孤從前沒聽到嗎?你膽大包天,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孤能容忍你,已經是天恩浩蕩。”
雲朵點頭如啄米。
太子繼續道:“再有下次,被人當軟柿子捏,孤絕不輕饒。”
他語氣冷硬,卻在她心裡激蕩起陣陣漣漪。
莫名想起他那句猝不及防的“夫人”,想起他說不必考慮後果,萬事都有他來兜底,她半開玩笑地問道:“我當真能狐假虎威?若是要害我的是那種身份地位極高,根本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人呢?”
太子道:“你都能惹得起,那還要孤作甚?”
也是。
雲朵又大膽試探道:“那如果是寧德侯世子那麼大的官,是皇後娘娘呢?”
太子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可以試試。”
雲朵聳聳肩膀,她可不敢。
太子道:“總之你記住,萬事都有孤頂著。懷青懷竹往後就跟著你,出去彆跟個慫包一樣,給孤丟人。”
雲朵抿唇一笑:“嗯。”
太子沉默良久,還是沒聽她提起,終於忍不住問道:“對了,那件護甲在何處,拿出來給孤看看。”
“護、護甲?”
雲朵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險些驚掉下巴。
「難道有人告訴他了?懷青還是懷竹?」
「我還想等等再求他穿呢,畢竟今日發生這麼大的事,總覺得他心情不會太好。」
太子蹙眉:“既然知道孤心情不好,還不趕緊拿出來,反倒遮遮掩掩作甚?”
雲朵:“……”
「大佬,等你看到實物就明白了。」
太子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這護甲太難看,還是太不中用?她竟然需要“求”著他穿?
甚至連懷青懷竹都覺得,他極有可能為此大發雷霆。
“無妨。”太子表現得極為大度,“你向來沒心沒肺,難得有心給孤備了禮,便是再不堪入目,孤也欣然接受。”
雲朵當即歡喜雀躍:“你真的要穿給我看?”
太子察覺不太對,但還是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先拿給孤看看。”
雲朵便去多寶格上取來錦盒,臨了還有些遲疑,“殿下,你要不先閉上眼睛?”
太子:“不閉。”
雲朵:“……”
太子被勾起了好奇,倒想看看,這護甲還能驚世駭俗不成。
直到那細細碎碎一團金鏈從錦盒中緩緩取出,隨著少女狡黠的一笑,金鏈在她指尖徐徐展開,最後變成類似滿身瓔珞的樣式,太子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好奇,到眉頭緊鎖,再到最後咬牙切齒,氣極反笑。
“這就是你給孤準備的……護甲?”
雲朵訕訕:“本來是要給你做護甲的,怕你在外麵遇刺,被人傷了要害,一命嗚呼……”
太子指著那兩塊嵌著紅寶石的金片,還有墜在大約肚臍處的一塊藍寶石,額頭青筋直跳:“這就是你所謂的,護住要害?”
雲朵忙解釋道:“是金店掌櫃曲解我的意思,以為我做這個是為了與人……與人調情,我看到後也很吃驚呢。”
太子:“可你還是買回來了。”
他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雲朵乾脆也不裝了,反正他會讀心,早就知道她是個溏心蛋,一戳就流黃,她也就圖窮匕見了,眨眨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他。
「雖非我本意,但是真的好想看太子殿下穿哦,真的太太太漂亮了!隻要穿上這個,你一定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會被你迷到流鼻血的!」
突然發現把這些難以啟齒的、肉麻的話用心聲吐露出來,委實方便許多。
太子冷冷啟唇,拒絕得很乾脆:“你想都不要想,孤不會穿。”
雲朵委屈巴巴:“試一試嘛,求求啦。”
「我今天真的好難過,如果有人能穿一次金鏈給我看,我一定跟他親親抱抱,最喜歡最喜歡這個人!」
太子扯唇:“你還敢喜歡旁人?”
「說好的床搭子呢,我給你當解藥,你也取悅取悅我怎麼了!」
他寒下臉,轉身要走,雲朵又在心裡急聲呼喊。
「我自然隻喜歡殿下!可殿下若是願意為我穿一次,我就更喜歡、最喜歡殿下啦!」
無論她怎麼叫,那人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雲朵泄氣地坐回貴妃榻。
晚間等太子沐浴過後,雲朵也準備前往淨室沐浴,行經廊下,見那院內假山疊石繁花似錦,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這裡條件雖不如宮裡,卻也雕梁畫棟,處處皆景。
曹元祿見她好奇,解釋道:“這裡是殿下在平州府的私宅,咱們殿下在各省通都大埠都置辦了產業,微服出巡也有個落腳的地方是不是?”
雲朵訝道:“各處都有產業,那豈不是富可敵國?”
曹元祿含笑道:“太子,國本也,咱們殿下本就是國之根本,將來也必定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坐擁九州,天下疆土、財貨琦瑋皆為天子所禦。”
雲朵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但她聽懂了一點——太子殿下不是富可敵國,他就是國本身。
曹元祿笑道:“姑娘深得殿下喜愛,將來也是榮華富貴享用不儘的。”
雲朵心下暗歎,那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曹元祿瞧著她進去,想起在街上聽到殿下的那聲“夫人”,心下也琢磨出了一二。
眼前這位雖然隻是宮女出身,卻極得殿下愛重,在民間稱呼“夫人”,就是殿下心裡正妻的位置了,尋常人或許還有可能故意說些好聽的哄人,可殿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定不會隻是說說而已。
說到這份上,姑娘還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將來有多大的造化呢。
太子沐浴完畢,回到屋內,耳邊還回響著她方才心裡嘰嘰喳喳的叫喚。
到底沒忍住,又將那金鏈取出來細細瞧上一遍。
看那流蘇和寶石的位置,他簡直要氣笑。
她把他當什麼人,勾欄瓦舍的小倌兒嗎?
他堂堂太子穿成這樣成何體統?刺客見了都要先笑三聲。
可她卻說,會被他迷到流鼻血,會跟他親親抱抱,隻要他穿一次,她就隻喜歡他、最喜歡他……
太子冷笑,她沒心沒肺,懂什麼是喜歡?是不是誰穿給她看,她都會喜歡那個人?
是那些腦滿腸肥的員外能穿出效果,還是那些滿身黢黑臭汗淋漓的侍衛能穿得好看?
太子沉吟良久,暗暗咬牙,起身走到廊下,對秦戈道:“所有人退到院外,沒有孤的吩咐,今夜誰也不準靠近主屋。”
秦戈麵上一頓,趕忙拱手應下。
雲朵沐浴過後,回來時便看到太子一身雪色寢衣坐在床沿,目光幽幽地看著她。
想到他或許會要,她莫名有些腿軟,小心翼翼地走近,便聽到一陣似乎隱在暗處窸窸窣窣的金屬摩擦聲響,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手腕驟然一緊,下一刻,人已被他拉到近前,欺身壓下。
心跳還未止,便見男人突起的喉結下,細細的金色項圈係在脖頸,再往下,微微敞開的衣襟內,身體鏈穿過重重溝壑蜿蜒而下,隱隱綽綽的金色細閃在光滑緊實的肌肉上熠熠生輝。
雲朵一瞬間隻覺得心跳驟停。
太子眸光深邃,嗓音喑啞:“是你想要的效果嗎?”
雲朵整個人都呆住了,眼裡的驚豔和興奮卻是半點藏不住,嘴角更是不受控製地上揚:“是,太是了!”
她顫顫巍巍地伸手,探進衣襟撫摸他的胸肌,又摸到那枚光滑精致的紅寶石金片,輕輕往下一按,男人立時呼吸紊亂,緊接著,霸道蠻橫的吻便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