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青靠得最近, 眼疾手快地掏出帕子替她擦拭。
懷竹忙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雲朵按了按鼻子,待不出血了,才尷尬地笑笑:“我沒事, 就是天太乾燥,上火……”
金店掌櫃倒是意味深長地一笑,“姑娘放心,這可是好東西,最得上層貴人的喜愛,姑娘回去一試便知滋味了。”
懷青和懷竹都是練家子, 看不出來這鏈子有何保護要害的功能,且這東西越看越像是……房中調情所用。
殿下金尊玉體, 豈會用這樣的東西?
兩人都在等雲朵的決定, 姑娘若是不想要, 卻又抹不開臉,她們隨時準備拔刀, 定要把那三百兩銀子要回來不可。
雲朵打量那金鏈, 悄無聲息地紅了臉頰。
雖然,好像……不是她想要的效果,也怪自己沒說清楚, 看到旁人定製的金鏈,就這麼糊裡糊塗半推半就地應了,叫店掌櫃和打金師傅誤解了她的本意。
可銀子都給了,那就隻能……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她其實還蠻想看殿下戴這條鏈子, 就是很有可能,他不光不願意,甚至還要罰她……思及此,她連腰肢都開始隱隱酸痛了。
可轉念一想, 他們現在是床搭子,她給他當解藥,他就得用美色來換,滿足她的一切需求,這樣才算公平吧!好處都給他占了,憑什麼!
雲朵摩拳擦掌,當即拍板把這金鏈帶走了。
從金店出來,雲朵正盤算著如何騙太子殿下戴上鏈子,倏忽被一陣嘈雜的打罵聲打斷思緒。
循聲望去,竟是對麵青樓外幾個龜公正圍著一名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拳打腳踢,那被打之人渾身血汙,抱頭蜷縮在地上,嘴裡不斷發出痛苦的悶吼聲。
懷青懷竹皺起眉頭,立即護著雲朵繞路離開。
那對麵被打的男人抱頭鼠竄,在縫隙間看到麵前一閃而過的女子麵容,忍不住驚叫出聲:“阿朵?是不是你?”
雲朵聽到這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心猛得一緊,雙腿也似灌了鉛般的頓在原地。
心臟像是被尖刀剖開一道血口,久違的記憶絲絲縷縷湧了進來。
“阿朵,你住在我家,將來就是給我當媳婦的,給我捏捏臉怎麼了?”
“人家也沒有罵錯,你阿娘可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未婚生女,被人拋棄,這才灰溜溜地來投奔我爹娘,我們家肯收留你,那是再造之恩,這都是要還的,知道嗎?”
“你若是肯給我親一口,我就同朱員外說兩句好話,讓他對你好點兒,將來給你肉吃,給你銀子花。”
……
幼年的記憶浮上心頭,雲朵渾身冰冷,臉色蒼白至極,她不想再與從前人有任何交集,可視線還是下意識地轉了過去。
那地上挨打之人頂著張鼻青眼腫的臉,一雙濁目緊緊盯著她,激動的神色溢於言表:“阿朵,當真是你!你竟然在這兒?等等,你先彆走!”
又雙手抱拳向龜公告饒,“幾位大哥,這我妹子!親妹子!你們寬限我兩日,定能把欠你們的錢還上!你們瞧,我這妹子穿金戴銀的,手裡肯定有錢!”
龜公們看向雲朵,似是見她穿得體麵,身邊還帶著侍女,幾人麵麵相覷,終於停了手。
懷青問:“姑娘認得此人?”
雲朵麵容僵硬地盯著地上的男人,儘管相隔數年,可仔細辨認還是能認出那熟悉的五官。
竟是她那七年未見的表兄,戚成業。
戚成業艱難地爬起身,右腿似乎有些跛,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半張臉胡子拉碴,血跡混著塵土掛在嘴角,看上去狼狽不堪,樣貌卻與從前相差無幾。
他上下打量著雲朵,這丫頭比起小時候長開了些,五官倒沒怎麼變,八九歲就是美人胚子,隻是幼時瘦瘦小小的,如今長成大姑娘了,穿一身杏粉繡花的襖裙,皮膚雪裡透紅,胸脯更是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富養過的樣子。
他踉蹌著起身上前,就要拉她的手臂,被懷青手中劍柄擋開。
戚成業瞧見她從金店出來,身邊竟有兩名佩劍的侍女,其中一名侍女手裡還端著兩尺長的錦盒,裡麵裝的定然是方才買的金飾,果真是出息了。
他眯起眼睛,滿臉堆笑:“阿朵,我是表兄啊!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我們家養了你十年,如今你奔了好前程,表兄有急事相求,你一定會幫表兄的,對嗎?”
雲朵看到他滿身狼狽的模樣,心中並無半分同情或惋惜。
這家的男人好色好賭、嗜酒如命,舅母又刻薄勢利、懶散成性,從前就指望把她賣個好價錢,貼補一家的生活,她一跑,他們不知要急成什麼樣,氣成什麼樣。
她從那個家逃出來之後,也曾想過他們會過得如何,此刻看到戚成業流落街頭,被人拳打腳踢,她一點都不意外。
雲朵不想再見此人,也不想回憶過去的事,冷冷說道:“我不認識你。”
這話是對戚成業說的,也是在那群龜公麵前與他撇清了關係。
龜公們聞得此言,又見她轉身就走,立刻喊打喊殺地上前,將戚成業扣押在地,一人揮起拳頭直砸他麵門,另一人抬腳就往他腰腹上踹。
戚成業痛到渾身痙攣,嘴裡大喊大罵:“阿朵!你彆忘恩負義!過上好日子就忘記誰把你帶大的了!你如今在哪家當姨太太?人家知道你娘什麼德行,知道你曾經許人了嗎!”
雲朵用力地攥了攥手掌,轉過頭來冷聲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戚成業滿嘴的血跡,麵目痛到猙獰,見她終於轉過身來,又擠出個好臉:“你借我些錢,不多,一千兩就成!這點還不夠你打幾樣首飾的錢吧?”
雲朵想也知道,家裡的錢早就被他輸光了,如今淪落到這等境地,也是他應得的。
再見此人的嘴臉,她幾乎是生理性的厭惡,“我阿娘生前是給了舅舅錢的,這是我親耳所聽,後來我長大些,個頭還沒有桌子高的時候,就去給人端茶倒水、洗衣服掙錢,我阿娘給的,加上我自己賺的那些錢足夠養活我自己,甚至還被你和舅舅偷走不少。從舅母要把我送給員外做妾開始,我便與你家就斷了關係……”
“你說斷關係就斷關係?”話未說完,就被戚成業破口打斷,“你清高,不願給員外做妾,現在還不是給人當姨太太?連女家丁都給你雇上了,怎麼,你家老爺管得緊,怕你出去偷人?”
雲朵沒來得及反駁,倒是懷青率先出手,將從那群龜公手裡掙脫出來的男人一腳踹翻,又踩著他的臉狠狠碾壓在地。
戚成業登時吐出一口鮮血,牙都撞裂了兩顆。
他滿口血沫子四濺:“你便是殺了我,也抹不去那些過往!何況青天白日的,你敢殺嗎?我告訴你,今日你若是不把錢留下,就彆想舒舒服服回去當姨太太了!你娘不知廉恥,你也是個小狐媚子,隻要我向你家老爺提上一嘴,往後誰都彆想有好日子過!”
四周不少百姓聞聲圍過來看熱鬨,懷青與懷竹相視一眼,彼此眼裡都動了殺心。
戚成業瞧見她二人眼底的殺意,渾身猛一哆嗦,又軟了聲口:“好阿朵,你把銀子給我,我立刻就走,方才說的那些你就當我放屁,咱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
雲朵緊緊攥著手指,咬牙道:“我們走,不必管他……”
她沒有那麼大的權力,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街殺人,更不想把事情鬨大,引來官兵和更多的百姓,最後讓太子殿下給她收拾爛攤子。
從內心裡,她甚至不想讓他知道這一切。
難得出宮一趟,她一個小小的侍寢宮女還鬨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來……殿下再寵她,也不會想要理會這些汙糟事。
然而人往往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
話聲方落,一道高大威冷的身影忽然出現視線儘頭。
雲朵瞳孔驟縮,心也跟著猛然趔趄了一下。
秦戈與趙越開路,將圍觀的百姓驅逐開來。
戚成業被懷青踩在地上,嘴裡叫罵得更凶:“殺人了!這小賤蹄子要殺她親表兄!來人啊……”
話音未落,嘴裡就被人強行堵上口巾,秦戈輕車熟路地將人扣押在地,抬起他右臂猛地一扭,立刻就是一道骨頭錯位的哢嚓聲,戚成業霎時滿頭冷汗,青筋暴出,嘶吼聲全都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隨後秦戈又以同樣的手法,卸了他另一條胳膊,折了他兩條腿,戚成業渾身痙攣抽搐,當場昏死過去。
周遭的百姓都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遠離,那幾個群毆的龜公見識過這護衛的狠辣手段,心中無不膽寒,又紛紛看向他身後那名高大威嚴的男人。
來人一身玄金色暗紋長袍,緩步自人群中走來,身姿挺拔,神色冷峻,目若寒潭,與生俱來的上位者氣場,壓迫感十足。
太子走到近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那癱倒在地的戚成業,露出如同俯瞰一灘爛泥的厭惡表情,隨後緩緩開口道:“帶走,我有話問。”
雲朵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身體也跟著微微顫抖。
「問話……問什麼?」
「難不成聽到方才戚成業汙言穢語的那幾句,想要確認一遍?」
她不知他聽去多少,想來該聽的都聽到了,她隻覺得渾身發冷,想要逃離。
什麼“蕩婦”、“許過人”、“賤蹄子”……這些都是他的禁忌。
她不過才與李猛見了一麵,說了兩句話,他便已大發雷霆,遑論今日當街被人用這些汙穢不堪的詞句辱罵。
秦戈向那群龜公說明來意,當然沒有提及太子的身份,隻亮出大內侍衛的腰牌,龜公們自知得罪不起,又畏於他方才對戚成業用的那些手段,隻得把人給他們先帶走。
雲朵低著頭,餘光看到太子調轉腳步,緩緩朝自己走來。
她緊緊攥住手掌,沉默地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
然而並沒有等來想象中冰冷的處置,而是見他緩緩走到自己麵前,不輕不重地說道:“今後誰若敢欺你,無需忍著,亦不必考慮後果,不論是誰,便是當街打死,也有孤為你兜底。”
她的心猛跳一聲,抬起濕漉漉的杏眼,對上他斂去淩厲冰冷,幾乎稱得上溫和的眼眸。
她隻覺得喉嚨哽住,千言萬語憋在心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殿下,不要相信他的話……」
她在心裡低低地懇求。
殿下要問話,那一定是想問與她有關的事,戚成業那張嘴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方才她已經領教過了,這麼多年依舊沒變,定是侮辱阿娘、侮辱她……
太子沉沉歎口氣,上前將她攬在懷中,拍拍後背,低聲在她耳畔道:“放心,孤能聽到你的心聲,自然也能聽到他的。”
雲朵被男人溫熱的手掌安撫著,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鬆下來。
太子吩咐懷青、懷竹,“帶夫人先回。”
他聲量不高,卻足夠讓所有人聽清。
雲朵腦海中嗡嗡作響,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聲稱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