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如一頭大跳蚤般,蹲踞在棺槨邊緣,撬開了棺材蓋兒,隻見棺材裡躺著一具身材高大的乾屍,身穿明黃僧袍,腦袋不長一毛,赫然竟是一個死而不爛的和尚。
和尚本不稀奇,魯智深不也是和尚?
稀奇的是,這和尚雙手捧著一物,放在自家胸口,此物方圓四寸,上方五龍為鈕,通體潔白無瑕,正是一塊品質極為上乘的藍田白玉,隻是其中一角略有殘缺,以黃金鑲嵌補完。
時遷一個激靈,驚叫道:“這件寶貝,如何在他手裡?”
眾人好奇,都圍上來觀看,魯智深被棺材蓋兒擋住視角,焦躁起來,放下背上張青,雙手捉那蓋兒隻一拿,老大老長老厚一個棺材蓋兒,便似尋常胖婦人拿鍋蓋兒一般,輕描淡寫拿起放在一旁。
於是這和尚勾頭往裡看,隻見那和尚死而不腐爛。
不由驚叫:“這個老師父倒是有修行的,這不是成了肉身佛?果然好寶物,有了老師父,我們也不必打家劫舍,都是現成的廟宇殿堂,把這老師父請出來刷一刷金漆,供奉在大堂裡,傳揚開去,不知多少人要爭搶著來捐香油錢。”
施恩聽了喜道:“山寨改廟宇,卻不是化戾氣為祥和?咱們這裡要和尚有和尚,要頭陀有頭陀,便是小弟腿腳好了,也可以割了頭發,做個知客僧。”
武鬆惱道:“師兄開句玩笑,你也跟著胡說起來,你做知客僧,操刀鬼刀下殺生無數,卻怎麼安身?”
石秀笑道:“武二郎不要惱,要依小弟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不正是說曹正曹兄?小弟看他生得壯健,求子殿正好讓他任個殿主。”
魯智深詫異道:“石秀兄弟竟也知俺們禪林的事?這個殿主可不是小職銜,那是寺中主事人員,似灑家當年在東京大相國寺,這等精明能乾,也不過做個管菜園的菜頭,乃是頭事人員,要任職一年做得出色,才能升做管塔的塔頭,再做一年做的好,才能升做管浴堂的浴主,還不知熬多久,才能升做院主哩!”
武鬆此人,性子雖豪,心有些窄,他傷心張青夫婦剛才,這些人便興致勃勃說起閒話,心下大是不了。
但石秀乃是外人,本和張青兩個沒交情,又曉得魯智深素來境界豁達,莫說張青死了,便是他自家死了,魂魄飄起來,也能和眾人說笑耍子。
因此沒處怨怪,隻恨恨看向棺材中屍體,惱怒道:“這個人在墓中藏無數毒蟲,可見是個很辣的,這等性子又算什麼肉身佛,算什麼寶貝?”
時遷詫異道:“諸位兄台,小弟說的寶貝不是這具屍骸,而是這方印綬!小弟當年學本事時,曾背誦過《天下奇珍錄》,這寶貝可是排在前麵!”
魯智深大剌剌道:“這不就是一塊白玉麼?灑家瞧和我們上來的台階比,也隻是更白些罷了,又有什麼珍貴了?除非它是皇帝老兒的玉璽,灑家方算他是真寶貝。”
時遷詫異道:“師兄好眼力,如何認出這便是傳國玉璽?”
“玉璽?”魯智深聽了一愣,隨即笑道:“時老弟,你不必戲弄灑家,若真是玉璽,如何不在皇宮大內,反落到這老師父手裡?難道是他念經念得好,皇帝賜給他的?”
李雲龍一直皺眉沉思,這時把腿一拍,大聲道:“你們都不必爭執,咱老李知道了!”
眾人聞言都看向他,老李得意洋洋:“你們來時,可看了那些壁畫麼?咱老李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說的是啊,這墓主是一個唐朝人,綽號衝天王八,自山東拉杆子起義,他娘的一直向南打到廣州,對了,那五毒墓的手藝,說不定便是在嶺南學來的!隨後又繞個圈往北打,打破潼關搶了長安,建了一個大齊國,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可惜後來又敗了,一直被追殺到大山裡,用一顆假人頭蒙過了官兵,從此退隱江湖做了和尚。”
他比比劃劃說完,蓋棺定論:“所以這塊玉璽,按咱老李所料,他必然是從長安弄到手的!”
魯智深等人聽罷,都稱有理,李雲龍歎息道:“可惜咱老李學問有限,對曆史這一塊不是非常的了解,倒不知道這衝天王八到底是誰。”
魯智深擺手道:“李大哥不必遺憾,待我等出去,去青州找一個有學問的問一問,在唐朝造反建立齊國的衝天王八乃是何人,必然有人曉得。”
李雲龍大喜:“這主意好!”
武鬆忽然皺眉道:“不對!俺聽說做皇帝的,必有傳國玉璽才算名正言順,這宋國傳承多年,趙官家難道竟沒有玉璽麼?”
時遷笑道:“二郎哥哥,這你卻問對了人!這一塊玉璽,乃是當年的和氏璧,後為古往今來第一位皇帝秦始皇所得,雕刻成了傳國玉璽,上有李斯所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此後到了劉邦手裡,建立漢朝,期間王莽篡漢,太後擲璽於地,破碎一角,以黃金補之,到了漢末,洛陽大亂,江東猛虎孫堅得了此璽,又落入袁術手裡,兵敗身死,複歸漢室,再往後,這塊玉璽一直被爭來奪去,至唐朝末年天下大亂,此璽便不知所蹤,至於趙官家這一塊……”
“嘿嘿!”時遷冷笑一聲,麵露不屑:“哲宗年間,有農夫於耕田時發現傳國璽,送至朝廷,蔡京等十三位大學士考證為真,實際上嘛……”
魯智深大笑道:“蔡京這廝專會獻媚邀寵,他說的話,灑家一個字也不信。”
石秀也道:“必是假的!若是真的,國運豈會如此?又何必給遼人歲幣?”
李雲龍聽到這裡,卻把頭搖:“石秀兄弟,這話也不能這麼說。這玉璽再珍貴,畢竟隻是一塊玉,它若能代表國運,孫堅、袁術既然有緣得到,怎麼沒平定這天下?咱們不說遠的,就說這位衝天王八,你看他不得玉璽還能轉戰天下,得了玉璽不久,就輸的當褲子,要假死才能脫身,那又算什麼?”
說到這裡,老李眼神中閃現出睿智光芒,淡淡道:“要我說,這玉璽不是什麼好東西!打天下,不好打,坐天下,也不好坐,小心翼翼,認認真真,都還嫌不夠,若是自以為是,那豈不是驕兵必敗?”
石秀眼神一亮,驚呼道:“哥哥的意思是,這些人一旦得了玉璽,便自以為得了天命,因此自高自大……”
李雲龍果斷接口:“對!自高自大,就會脫離群眾,‘如果脫離了群眾,將會失去人民的擁護和支持,從而導致、導致事業的失敗!’”
這句話他常常聽趙剛說起,話到嘴邊,把‘g’兩字改成了事業。
魯智深悟性極高,當即讚歎道:“這句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便似這衝天王八當初造反,大約也是有感昏君貪官剝削太過,要替百姓們討個公道,然而待他自高自大起來,自己反成了昏君貪官,誰還肯替他賣命打仗?”
說話間他把玉璽提起,恨恨道:“千百年來,這東西不知讓多少人自高自大,自以為天生便比黎民百姓高貴,理所應當便高高在上,灑家索性砸了它罷!”
話音未落,變故忽生,隻聽時遷尖叫道:“不好,屍變了!”
眾人寒毛一聳,看向棺材,隻見那和尚乾屍麵孔上,忽然密密麻麻生出一寸多長的紅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