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姝轉頭看向窗邊那人。
顧暄懶洋洋倚著雕花木框,玄色錦袍鬆垮垮掛著,活像剛從哪個脂粉堆裡爬出來。
可最紮眼的還是那雙眼睛——她剛瞥過去,那廝立刻挑眉回望,眸光跟淬了火星子似的燙人。
“草民顧暄給公主請安。”顧暄嘴上恭敬,右手卻轉著酒壺,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壺嘴往下滴。
顧文淵跨步擋在中間:“家兄粗鄙,衝撞了公主”
“粗鄙?”衛雲姝撚著茶蓋輕笑,“本宮倒覺著顧大公子比那些背後嚼舌的強多了。”她突然傾身盯著顧文淵:“你說是不是啊,顧二公子?”
顧文淵後頸冒汗。這刁鑽公主分明是在逼他當眾打臉!承認顧暄好,就是罵自己虛偽;不承認,更顯得心胸狹隘。
“公主教訓的是。”他咬牙擠出笑,“日後定當”
“那就賠個不是吧。”衛雲姝截住話頭,“給你大哥道個歉。”
滿堂嘩然。
顧文淵臉皮抽了抽:“這”
“外頭都說顧二公子最疼庶兄。”衛雲姝吹開茶沫,“怎麼,舍不得說句軟話?”
顧暄突然“噗嗤”笑出聲:“要不這樣——大哥替我把醉仙樓欠的八百兩結了?”
他晃著酒壺衝顧文淵眨眼:“就當給我賠罪?”
顧文淵青筋直跳,到底擠出一句:“明日便還。”
衛雲姝瞧著顧暄快咧到耳根的笑,忽然想起前世這混蛋坑人時也是這副德行。
果然見他指尖在桌下比了個“三”——敢情還有兩筆爛賬等著呢。
……
衛雲姝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拐進大福樓後院時,淩掌櫃的汗已經浸濕了裡衣。
這位公主殿下昨日剛查過賬,今日又來,準沒好事。
“人找到了?”衛雲姝端起茶盞,熱氣糊住了她眼底的冷光。
淩掌櫃抹了把額角:“昨兒蹲到酉時三刻,國公爺的馬車從廊門巷出來。那曹娘子裹得嚴實,可鞋麵上繡的並蒂蓮紋樣,跟國公爺書房那方帕子一模一樣。”
茶蓋碰出清脆聲響,衛雲姝唇角翹起:“接著說。”
“街坊都說曹娘子是綢商江夫人,家裡養著八個護院。”淩掌櫃從袖中掏出張藥方,“這是仁心堂夥計抄來的,曹氏這些年求子的方子能堆滿一車。”
衛雲姝指尖劃過藥方上“鹿胎膏”三個字,忽然笑出聲。前世蔡氏把外室子塞給她時,口口聲聲說“白撿個兒子是天大的福氣”,如今這福氣,該輪到蔡氏自己消受了。
“玄月堂新來了個送子神醫,這話得傳到曹氏耳朵裡。”她撂下茶盞,“尤其要讓國公府那位菩薩心腸的蔡夫人知道。”
淩掌櫃腿肚子直打顫。誰不知道齊國公府最重名聲,蔡夫人當年給丈夫納妾,可是得了塊“賢德無雙”的禦賜牌匾。
“公主,這消息要是漏出去”
“本宮就是要它漏出去。”衛雲姝撫過腕間玉鐲,“記得把曹氏問診的日子透給蔡夫人跟前的張嬤嬤,那老貨最愛聽牆角。”
“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兒……”
話音剛落,淩掌櫃便小心翼翼地遞上一本話本子。
衛雲姝翻著話本子直樂:“寫得不錯!找幾個嘴皮子利索的說書先生,往津城那帶傳去。”
淩掌櫃擦著汗:“可這裡頭書生救農女的故事,跟司徒世子帶回來的晏茉太像了”這不是給那村姑長臉麼?
“急啥?”衛雲姝“嘩啦”抖開下卷書稿,“後頭還有書生中舉變心,農女投河呢。”
她撚著頁腳冷笑:“爬得越高,摔下來才越響。”
夏歡捧著藥匣子進來,正聽見公主吩咐:“去桑太醫府上捎個話,往後不用給齊國公府供補藥了。”
小丫鬟手一抖,藥丸子滾了滿地。衛雲姝彎腰撿起顆當歸丸:“怎麼?怕我跟司徒家和離了養不起你?”
“奴婢是高興!”夏歡抹著淚花笑,“當初您把嫁妝銀子往國公府填,夜裡總咬著被角哭”
衛雲姝望著窗外柳枝抽芽。前世她傻乎乎把庫房鑰匙都交給司徒家,最後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如今重活一回,彆說銀子,就是一根繡花針也得討回來!
淩掌櫃抱著話本子要走,又被叫住:“醉仙樓的八百兩賬單,送去顧二公子府上。”衛雲姝指尖敲著案幾,“就說本宮做保,讓他三日還清。”
夏歡噗嗤笑出聲。誰不知道顧暄是京城頭號紈絝,欠的爛賬比城牆磚還多。公主這是要給顧文淵添堵呢!
衛雲姝帶著夏歡逛到天黑才回府,鞋底都沾滿了東市的糖渣子。
正揉著發酸的腳脖子要歇息,春喜突然從廊柱後躥出來。
“公主!”春喜張開胳膊擋路,“您彆跟世子慪氣了!”
夏歡翻了個白眼沒動彈。這蠢丫頭還敢往槍口撞。
“世子拚死拚活掙軍功,您倒好”春喜急得跺腳,“為個村姑鬨到皇上跟前!趕緊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衛雲姝懶洋洋掏耳朵:“說完了?”
春喜噎住。往日這般勸說,公主早該紅著眼眶認錯了。
“本宮改主意了。”衛雲姝突然笑吟吟道,“既然你這麼愛操心——“她指尖戳了戳西邊茅房,“驚鴻苑八個恭桶,歸你刷半個月。”
“刷刷茅坑?”春喜臉漲成豬肝色。
兩個粗使婆子架起她就走。春喜踢著腿尖叫:“您不能!世子回來定要”
“正好。”衛雲姝撣撣裙擺,“讓他帶著他的村姑滾去刷茅房。”
夏歡噗嗤笑出聲。
暮色裡燈籠晃悠,照見公主眼底寒光。從前那個為幅畫像哭整夜的傻主子,真的一去不返了!
……
燭火在銅燈裡晃了晃,夏歡捧著茶盞的手直發抖:“真要派春喜姐姐去刷刷那個恭桶?”小丫鬟嗓子發緊,雖說春喜總愛念叨“萬事以世子為先”,可這罰得也太醃臢了。
衛雲姝撥弄著鎏金護甲輕笑:“你當她真是為本宮好?”炭盆劈啪炸響,映得她眼底寒光森森,“前兒往世子書房送藥膏的是誰?攛掇著本宮同意世子納妾的又是誰?”
夏歡手裡的茶盤“當啷”撞在案幾上。她突然想起上月春喜偷藏公主藥方的事,後脊梁竄起涼氣:“那為何不攆她出府?”
“留著看戲不好麼?”衛雲姝望著窗外驚飛的雀兒。
前世春喜掰開她牙關灌毒藥的場景曆曆在目,如今讓這叛主的東西刷恭桶,倒是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