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到了除夕這日,還沒到中午,夏侯紓就收到四份新年禮物。其中兩份分彆是夏侯翊和徐暮山送的,這是慣例,早已不足為奇。而另外兩份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因為一份是宇文恪送的,還有一份是獨孤徹送的。
夏侯紓特意打聽了,宇文恪和獨孤徹都是托人送進府來的,並沒有驚動其他人。
雲溪對夏侯紓收到的禮物非常好奇,一直教唆她拆開看看。夏侯紓被她煩到不行了,就讓她替自己拆開宇文恪的禮物,竟是一盒胭脂。
正常人都不會無緣無故的送另一個異性胭脂。
夏侯紓看著那盒胭脂久久出神,實在想不明白非親非故的,宇文恪究竟打的什麼主意。雖然宇文恪早已識破了她的身份,在南苑圍場的時候甚至企圖以此挑起事端,但是被壓製後,他又長時間的按兵不動,讓人幾乎忘了他的存在。而今天,在這樣一個萬家團圓的日子裡,他突然送一盒胭脂來,是想提醒她什麼呢?
夏侯紓並不怕宇文恪,所以她直接將那盒胭脂丟在了一邊。
隨後雲溪又拆開了獨孤徹送的禮物,竟是一個做工精致的香囊。
夏侯紓拿起來瞧了瞧,還是她喜歡的百合花的香味。
獨孤徹的心思最是難猜了。之前夏侯紓過生辰,獨孤徹就明目張膽的送了她一件紅色的披風,如今新年又送她香囊。若說是看在她是越國公之女的份上送禮,那麼她做越國公之女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為何從前不送?若說是因為她陪他女兒讀了幾個月的書而感謝她,那麼那些常年照顧他女兒的宮人幾乎都可以加官進爵了。
可見男人的心也是海底的針,一個個都安著不可告人的心思。
雲溪眼裡的驚喜慢慢的斂了下去,然後吞吞吐吐地說:“姑娘,這兩份禮物好生奇怪,按理來說,這都不適合隨便送人,除非……”
“除非什麼?”夏侯紓抬頭問。
“除非送禮的人對姑娘有意思。”雲溪小聲說。
“胡說!”夏侯紓站起來敲了一下她的頭,然後指著那個香囊對她說,“你好好看看這是誰送的,你還真是看得起我,陛下還能對我有意思不成?”
雲溪撇撇嘴不說話,心裡卻默默覺得是這麼回事。畢竟她從未聽說過有男子會給沒有血緣關係的異性送胭脂和香囊。這一看就是彆有用心啊。
其實夏侯紓心裡的想法已經動搖了,她也覺得這兩人送的禮物不太合適,可是如今禮物都收進來了,總不至於再還回去。說不準是因為他倆都是男人,以為天下女子都喜歡胭脂香囊什麼的,一時興起就隨便讓下麵的人挑了個東西送來。如果她真的還回去,那不就顯得她太過刻意了嗎?
而且她逢年過節收到的禮物也不止這一件兩件的,也不是都要親自過目,為何要去在意一件並不值錢的東西?
想到這裡,夏侯紓又看了看宇文恪送來的胭脂,臉上露出一絲嫌惡,擺擺手對雲溪說:“那盒胭脂你看著處理吧,隨便送給園子的哪個婆子也行。”
“姑娘,這可是上等貨色,價格不便宜。”雲溪提醒道。她知道自家姑娘最近特彆缺銀子花,但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隻好迂回一點說道:“你要是拿來隨便送人,豈不糟蹋了彆人的心意?我看不如留著,等過完年幾位表姑娘來串門的時候當做回禮。”
“有什麼糟蹋的?”夏侯紓不悅道,“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姑娘這話可不是把自己比作雞了嗎?”雲溪抿著嘴唇偷笑。
夏侯紓這才反應過來,罵了句“死丫頭!”便要打她。
雲溪卻迅速轉身溜出了門,夏侯紓便追了出去。
晚上夏侯淵從宮裡回來後便在園子裡設宴,把全府上下有頭有臉的管事都請來一起慶賀新年。管事們都很高興,大家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能與自家主子同樂這是他們的福分,也是主家對他們的肯定。
一時間,園子裡菜香四溢,酒氣迷人,喜氣洋洋,好不熱鬨。
夏侯翊因為親事告吹已經被夏侯淵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這些天又跟著鈡瓚熬了好幾個夜,精神有些不濟,但還是十分開懷的與大家宴飲。
酒過三巡,夏侯翊看到夏侯紓戴的是他早上剛送的古玉簪,不禁眉眼彎彎,湊到她耳邊輕聲問:“我聽說暮山也送來了禮物,不知是何物?”
“一塊玉佩而已。”夏侯紓毫不在意道。
雲溪拆開禮盒的時候,她微微掃了一眼,便讓雲溪交給雨湖登記好入庫了。
“莫不是把他們家的傳家之寶都送來了吧?”夏侯翊蹙了蹙眉,手中的酒盞遲遲沒有放下。
夏侯紓一驚,追問道:“什麼傳家之寶?”
夏侯翊看著妹妹的反應搖了搖頭,看來她是真的不懂徐暮山。
“是不是一塊麒麟牡丹紋的玉佩?”夏侯翊繼續問。
夏侯紓想了想,點了點頭。雖然隻是輕輕一瞥,但她確實看到那玉佩的樣式很彆致,是兩隻騰雲而上的麒麟踩著一簇牡丹花,還特意打了兩個黃色的穗子係著,看著既有分量又大氣。
“這小子,動作可真快!”夏侯翊幾乎是稱讚的語氣在說,見妹妹一臉懵懂,他又解釋道,“暮山的曾祖母的娘家原是做玉石生意的,無意中得了一塊好玉,便請了工匠來雕刻成了麒麟牡丹的樣式,寓意著花開富貴,扶搖直上。那塊玉佩後來被當成了他曾祖母的嫁妝帶到了徐家,從他曾祖母傳到他祖母那裡,後來又傳到了他母親那裡,沒想到如今竟然落到了你的手裡。我瞧你這樣子,似乎並未放在心上。暮山那小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傷心的。”
徐暮山的父親許英達共有兄弟姐妹六七個,許英達其實排行第二,上麵原本還有一位兄長,從前都做過夏侯淵的副手。後來徐家大伯不幸戰死,隻留下了兩個女兒,徐家的家主之位自然就落在了二房頭上。徐家老夫人也就把那傳家玉佩傳給了許英達的妻子宋氏。但是許英達與宋氏共有兩個兒子,除了徐暮山,還有一個長子徐晚江。徐晚江是徐家的長子嫡孫,一直跟在許英達身邊曆練,成親都有七八年了,一直與妻子韓氏分居兩地。那韓氏留在京城裡,不僅上孝婆母,下教子女,還幫著婆母操持家業,是個十分能乾的女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徐家的傳家玉佩都應傳給她才對。
夏侯紓心上一沉,她不知道宋夫人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把徐家的傳家玉佩交給徐暮山,她都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接受這樣意義非凡的禮物。
夏侯紓抓住夏侯翊的手,小聲提醒道:“二哥,你可是答應過要幫我的。都這麼久了,你若再不說,徐五哥的誤會就更大。”
“放心。”夏侯翊拍了拍她的肩,“你是我妹妹,我還能不幫你麼?”
夏侯紓稍微放心了些。
家宴後,眾人都聚在頌雅堂守夜。
房裡的火爐燒得很旺,大家一邊閒聊一邊吃著水果糕點,笑語不斷。夏侯翎今天也格外活潑,還拉著郭順一起給大家背詩。夏侯淵看著這個最小的侄兒,不由得就想了起自己英年早逝的三弟,逐漸濕了眼眶,隨後賞了夏侯翎和郭順每人一個大大紅封,連郭夫人都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二更天剛過,夏侯翊就有些撐不下去,不停的打哈欠。
夏侯紓一直在觀察夏侯翊,深受感染,也跟著打起來哈欠,然後提出要送他回去休息。
夏侯淵夫婦也不是不講理的老古板,知道夏侯翊最近一直跟在舅父身邊忙碌,也就調侃了幾句就放他們兄妹先走。
回去的路上,夏侯紓與夏侯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地上的積雪被踩得“咯咯”作響。方才還哈欠連天的夏侯翊被風一吹,人就清醒了許多,她看了看妹妹身上的大紅披風,突然問道:“這披風是陛下賞的吧?”
“嗯。”夏侯紓點頭道,“很漂亮是吧?”
“是挺漂亮的。”夏侯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突然話鋒一轉,又道,“紓兒,你不是個遲鈍的人,如今陛下三番兩次的賞你東西,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有何不妥?”夏侯紓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夏侯翊忽然停住了腳步,借著白雪反射的光線打量著她的臉,沉聲道:“陛下他似乎對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夏侯紓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夏侯翊的眼神又讓她不得不進行深刻反思。她仔細想了想,又聯想起白日收到禮物時雲溪說的話,後知後覺地問:“你是說,陛下對我有其他想法嗎?”
“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夏侯翊十分認真地說。隨後他看了妹妹良久,繼續說:“你仔細想想,自從遇到陛下之後,你身上發生了什麼?當初在南苑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對你過於關注,當時還以為他是看到你在圍場裡出了風頭,單純的欣賞你。可是隨後他卻一反常態的召你入宮伴公主讀書,也不允許家裡的人與你聯係,就連你在宮裡受到了那麼大的屈辱,他也拒絕我們求見,寧願在出事之後放低姿態向父親說致歉。現在又隔三岔五的給你送東西,他在想什麼,不難猜測吧?”
“陛下曾因為我的事向父親道歉?”夏侯紓頓時睡意全無。這事她從來沒聽任何人說過,即便回來這麼久,父母也沒有跟她提過。但是現在來看,再聯係起父母沒有因此而與皇家撕破臉,這個解釋就合理了。
天子都親自承認錯誤並道歉了,做臣子的還能怎樣呢?
夏侯紓突然覺得自己真蠢,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獨孤徹是一個年輕氣盛的皇帝,每天要處理那麼多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哪有多餘的時間來留意一個臣子之女的所思所想,更沒有閒工夫來給她挑選禮物。唯一的解釋就是,獨孤徹對她有意,所以才會格外關注。
而被皇帝看上的姑娘,最後又是什麼結局呢?
入宮,成為他的皇妃,做他眾多佳麗中的一員?
一想到那座猶如牢籠一般的皇宮,還有那些爭風吃醋的女人,夏侯紓就覺得很窒息,慌忙拽住夏侯翊的手問:“二哥,我現在該怎麼辦?”
“有我在,彆怕。”夏侯翊柔聲安慰道,“我會勸說父親和母親儘快給你安排議親,或者說,你也可以考慮一下暮山。看得出,暮山對你是一片真心。”
“隻有這一個選擇了嗎?”夏侯紓問,心裡多半是不甘的。她並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要用自己的婚姻來解決另一個更壞的結果?
夏侯翊點頭說:“陛下他總不至於跟臣子搶親吧?”
理論上是這樣,但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