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茗川氣得臉都泛紅了,這段日子以來,他表麵坦然的接受著越國公的特殊優待,心裡卻一直忐忑不安。京城這麼大,王公貴族那麼多,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得到夏侯淵的青睞,尤其是當大家都在傳夏侯淵打算把女兒許配給他的時候,他心裡更加無法平靜了。
關於夏侯淵無緣無故高看他這件事情,商茗川認真斟酌過,幻想過無數種可能,可都沒有哪一種能夠說服他自己。所以麵對夏侯淵在宴會上的褒揚和讚賞,在官場上的舉薦和幫襯,以及在生活上的扶持與照顧,他除了感激,不敢有太多想法,憑著一顆赤誠之心來回應夏侯淵的厚愛。
大概也是因為商茗川在眾人的追捧下也一直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野心和欲望,夏侯淵反而越來越欣賞他了。最近這段時間,私下來打聽他是不是被夏侯淵內定為女婿人選的人越來越多了,可他除了笑著表示外麵的都是謠傳,也不敢多說,既怕說錯了什麼給越國公府的千金招來不好聽的話,又怕自己話多給彆人留下傲慢無禮的印象。
最主要的是,夏侯淵雖然器重他,外麵的謠言也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是夏侯淵本人卻從未表示過要將女兒嫁給他。
商茗川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件事的怪異在哪裡,立馬把臉上的不悅與窘迫掩飾了下去,反而仔細打量著夏侯紓,似乎對她的言行舉止產生了幾分興趣——一個負責傳送酒水的丫鬟,卻故意跟著他到花園裡來,還企圖糾纏不清,這到底是越國公在考驗他呢,還是同行者中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夏侯紓也不怯場,雙手抱在胸前,氣勢洶洶又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她倒想看看,他這個自詡清高的文人,遇到她這樣不講道理甚至倒打一耙的女子是如何應對的。還能不能繼續保持之前的那份沉穩。
半晌,商茗川正要開口問:“你故意糾纏我,究竟意欲何為?”
夏侯紓愣住,所謂的文人雅士,都是這麼直白的嗎?
“公子怕是說反了吧?”夏侯紓說著再次揚了揚自己擦破了皮的手掌,“明明是公子行為不端,意圖不軌。”
商茗川聽了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團無名之火,可又礙於自己的身份不好發作。他站直了身體後退了兩步,才冷冷道:“你若想毀我的清名,我也認了,但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誰指使你的?”
夏侯紓心想這人小心眼挺多啊,反應倒是十分敏捷,這麼快就想到是有人要陷害他。隻不過他終究還是不夠老練,光顧著懷疑其他人,完全忘了眼前的人。難道就不能是她要陷害他嗎?
“你想多了。”夏侯紓語氣堅定地說,“沒有人指使我來毀你清名,事情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我不舒服想過來歇息,結果碰到了你,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不肯說就算了。”商茗川擺著手說,早就沒有心思繼續追問下去了,隨即露出一臉視死如歸的神色,語氣沉重地說,“現在,你喊人過來吧。你若說我輕薄你,我也不會辯解的。”
夏侯紓想過他會與自己唇槍舌戰,據理力爭,沒想到他居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態度,這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兩人正僵持著,忽然聽到後麵傳來一聲“商兄”,是宴會廳裡有人出來了,正好還竄到了小花園裡。
夏侯紓微微側臉看了看,正是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王昱楨。
這個家夥怎麼又來了?難不成他又吃壞了肚子到處找茅廁麼?
夏侯紓擔心被認出來,趕緊轉身往反方向走,顧不得自己“摔傷”了腿,甚至連地上的裝酒水的木托盤也忘了撿。
王昱楨站得遠,並未看清夏侯紓的麵容,隻是看著她匆忙離開的身影有些疑惑不解,便問商茗川:“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
商茗川這才回過神來,卻又不知如何解釋,隻好擺了擺手,故作雲淡風輕地說:“不過是個送酒的丫鬟,不小心把酒給灑了,擔心受罰蹲在這裡哭了好久,我看她可憐就安慰了她幾句罷了。”
王昱楨不疑有他,笑著說:“商兄果然仁慈,連這些事都上心。不過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瞧著越國公似乎有事要找你,我巡視了一圈沒見著你就猜到你可能出來了,你且跟我進去吧。”
商茗川微微頷首,跟著王昱楨又進了宴會廳。
夏侯紓跑遠了一些,沒聽到有人跟上,才停下來喘了口氣。她不過是想打探一下商茗川的人品,沒想到還被羞辱一通。如今看來,商茗川這個人聰明、冷靜、沉著,遇事懂得明哲保身,關鍵時候也懂得看清形勢。這樣的人,做朋友那肯定是時刻都能讓人警醒、理智,迷糊灌頂,但若要一起過日子,那就太無趣了,實在不是個做夫婿的好苗子啊!
她得找個機會向父親敲打透露一番才行。
夏侯淵在陸續宴請了幾批文人學子後,發現了許多可造之才,但其中有一部分因科考失利沒能進入仕途,家底厚的就留在京城暫住,四處結交權貴以期謀個出頭的機會,家底薄的就隻能返鄉準備下一次科考,又或者直接放棄了,沒有機會為朝廷出言獻策。
夏侯淵一邊為人才得不到重用而遺憾,一邊又想辦法為他們爭取前途。沒過多久,他便請旨在京中設立了集賢館,整天忙忙碌碌的,似乎把自己要挑女婿的初衷忘到了九霄雲外。
集賢館是在廢棄多年的罪臣府邸上修繕改造而來的,原本雜草叢生的院子很大,收拾出來可同時容納三百餘人,由於封閉多年無人打理,園中的樹木盤根錯節的野蠻生長著,反倒給集賢館增添了幾分彆具一格的野趣。
集賢館正對大門的建築物中除了簡單的桌子之外沒有其他多餘的家具陳設,隻在中庭掛了無數根紅繩,每根紅繩上都係著一塊小木牌,木牌上寫著與治國安民相關的問題,木牌下麵還連著一個錦囊,旁邊擺放著文房四寶。若有人對某個問題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便可即興寫下來,署了名後放進錦囊裡。宮中每十天會派人來集賢館收取裝滿的錦囊,如果誰的答案有幸被天子選中,就有機會入仕為官,這可比寒窗苦讀考科舉容易得多。
集賢館的設立成效斐然,據說一個月內皇帝陸續提拔了三四名有識之士,不僅按照答題者的優異程度賜予了不同的官職,還賜了宅子和田產,彰顯了當今天子求賢若渴與皇恩浩蕩。
因此,集賢館名聲大振,許多科考不順的學子和希望得到天子進一步賞識的有識之士都集聚集賢館,一時間,出現了萬人空巷的盛況。
與此同時,越國公府也門庭若市。
自從外麵的人知道是夏侯淵請旨設立了集賢館後,幾乎每日都有人登門拜訪。有的是才識過人,一舉受到天子重用,特意過來答謝;有的是自命不凡的有誌之士,希望能得越國公指點一二,謀個光明燦爛的前程。
除了要去西郊大營練兵的日子,夏侯淵其他時間都會選擇性地接見一些文人士子,真正有才識的,便按規矩推薦他們去集賢館試一試,或在入宮覲見天子時提上一嘴。若隻是想走偏門行賄的,也就款待一頓送出府去。絕不給投機倒把的人任何可乘之機。
夏侯淵另辟蹊徑為朝廷輸送人才的這一舉措雖然為一部分人指了條進入仕途的明路,但也得罪了一部分人,喜怨參半。
外麵的人不知道實情,隻看到了越國公夏侯淵的名號在京中炙手可熱,沒看到小人的埋怨,這就引起了禦史台和以姚國舅為首的大批保守派的反感,紛紛上奏彈劾。說是夏侯淵一介武將,不好好在軍營裡練兵,卻勾結文人,結黨營私,試圖混淆聖聽,在京官中安插自己的黨羽,培植自己的勢力,有不軌之心,並請求天子削減夏侯淵手中的兵權。
而身為文官之首的丞相王崇厚卻選擇性地噤了聲,在這場罵戰中靜觀其變,明哲保身。
夏侯淵原本一片赤誠丹心,結果遭到這樣的猜忌,氣得夠嗆,當庭與彈劾他的官員據理力爭,表明設立集賢館是經過天子同意的,並且設立的目的是為天下有識之士提供一個進入仕途的機會,更是為了給朝廷選拔可用之人,是利國利民的大計,絕無私心。
保守派官員們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詞,雙方人馬在朝堂內外吵得不可開交。好在天子耳聰目明,沒有聽信讒言,隻是聽從保守派的意見將集賢館的管理和考核權限全部收回,並鼓勵其他官員將府中有真才實學的門客推薦到集賢館來,為天子所用。
這樣一來,其他官員也無話可說,這事便不了了之了。但是夏侯淵回來那天從馬上摔了下來,傷了腿,護衛林岐嚇得慌不擇路,趕緊將他背回了家,還請了大夫入府診治。
夏侯淵便借此機會稱病向朝廷告了長假,連軍營都不去了,每日足不出戶,在家裡研究兵書。
夏侯紓偷偷去問過替父親診治過的裴浪,裴浪的表情顯得意味深長,說是沒什麼大事,讓她不必擔心。她心領神會,便不再追問了。
夏侯氏的子孫,自幼便學習騎馬,行軍打仗時,在馬背上的時間比在地上還多,父親怎麼可能好端端摔下馬來,還傷得那麼重?
這一摔,估計也是摔給彆人看的。
轉眼便大半個月過去了,夏侯淵絲毫沒有銷假的意思,軍營那邊送來的公文和軍務雖然他都及時處理了,但人卻從未去過西郊大營,全權交給副將來操持。天子也聽說了,還專門下了撫旨。
而在這段時間裡,每天依然有無數訪客求見,除了熟識的幾個,夏侯淵一律不見,全部以身體有恙需要靜養為由叫人打發了。
夏侯紓覺得,父親遭受了這麼一通委屈,肯定沒時間再琢磨其他,可能已經忘了要給她議親的事情了,這是個不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