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簡雍失望的是,群臣皆低眉垂手,隻要袁術不問,他們便等待主公自行決斷,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諸公,請聽我一言。
我主得到最新消息,天子現已落入曹操之手,其挾天子以令諸侯,威震海內,縱使英雄,亦將無用武之地。
袁、劉聯盟實乃大勢所趨,合則兩利,分則兩害,諸君皆一時之賢,今為袁公謀事,何不仗義執言,當勸袁公不要意氣用事。
我主劉玄德,誠無與袁公為敵之意,借豫州之事,亦可立字據為證,奪回徐州之日,豫州諸郡必如數歸還。”
沉默,無言的沉默。
在群臣或戲謔、或鄙夷、或無視的目光中,簡雍隻感到深徹入骨的絕望。
陳元龍害我!
偌大袁營之中,哪有你說的賢人?
群臣:“”
諫言個鬼,既然主公沒問,那今日所發生之事,必然就在“奉孝”軍師意料之中,對主公早有交代,他們都習慣了。
“奉孝”軍師料事於先,神機妙算,經曆這麼多事,他們無有不服的,哪裡還需要諫言?
果不其然,僅僅沉吟片刻,便聽那聲音幽幽自主座傳來。
“聽你方才所言,天子已稱玄德為皇叔?”
袁術的冷眸,群臣的逼視,燭火昏暗的大帳,一張張明滅不定間神色各異的臉。
孤身一人,處在這大帳中央,簡雍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濕,此刻哪敢不答,忙拱手稱是。
“幸得天子隆恩,查閱族譜,稱我主一聲皇叔,我主誠惶誠恐,實不敢當。”
“遙想當年我與玄德酸棗相見,術知其非常人,折節下交,相交莫逆。
今皇叔困頓,開口相借豫州,我雖不舍,但看在多年情份也並非不可。”
啊?!!
這就皇叔了?你剛不還是一口一個大耳賊嗎?
簡雍都聽呆了。
你你與我主相交莫逆?我怎不知?
折節下交?可我怎麼聽三將軍說,十八路諸侯會盟那會,就孰你袁公路當場想把他們仨叉出去。
對於袁術此中變化,袁營群臣則是習以為常!
來了!來了!剛才那一口一個大耳賊的,分明就是主公本心所想。
此刻主公這說話語氣口吻,仿若換了一個人的矛盾荒誕感,你要說接下來這番話,不是“奉孝”軍師提前教好的,誰信呢?
可對袁術來說,他融合了原身經曆記憶,自然可以根據場合需要,無縫切換說話方式,這並非是雙重人格,隻是對待不同的人或事,需要不同的態度。
簡雍雖不明白袁營之中此間深意,不過他見眼下雖無賢人相勸,可聽袁術話中之意,似猶有借豫州以全聯盟之誼,不由重新升起希望。
有求於人的他哪敢違袁術,就坡下驢順勢而言。
“袁公所言甚是,我主亦念十八路諸侯會盟舊情,三將軍更是常同我等提及袁公當年‘恩遇’,不敢或忘。
昔年討董,今日伐曹,聯盟情意,豈能相負?
袁公若借豫州,我等無不感懷恩德,孰不為聯盟伐曹以效死乎?”
“親兄弟,明算賬,我與皇叔之間情意歸情意,然空口無憑,巧借豫州,終歸不妥。”
隻聽他一口一個皇叔,話語間笑意吟吟,仿佛真與劉備關係親厚無間。
“四十萬斛糧草,七日內送來以作抵押,豫州便暫借皇叔,簡先生以為如何?”
“四十萬斛糧草?”
簡雍已猜到袁術先前所言,必是要提出要求,可驚聞這個數字,也不由怔住。
“袁公,這數量未免太多了些,我主恐怕拿不出”
“先生,說的甚話?
這四十萬斛糧草,是抵押為質,又非強要於你。
待皇叔歸還豫州之日,糧草亦當如數奉還,兩家情意,切莫相負。”
說著,他話音又陡然轉冷,“還是說先生以為,偌大一個豫州,尚不及四十萬斛糧草?
若無這點誠意,所謂袁、劉聯盟恍若笑話!
先生莫不是一直在巧言欺我?當真以為我的寶劍不夠鋒利嗎?”
“袁公誤會。”
這份喜怒無常,動輒殺人,簡雍忽又覺得麵前的袁公路,很符合他的固有印象了。
昔日董卓問他的寶劍是否鋒利時,還會對袁紹背後的袁家有所顧忌。
可出身袁家的袁公路,他要是說寶劍鋒利,那就真會殺人。
隻因這天下間,還真沒人能讓目中無人袁公路心生顧忌。
時而笑語相迎,轉而殺意凜冽,直駭的簡雍滿頭大汗,軟語陪笑。
“今非不願,實不能耳。
我主新失徐州,正因糧草告急來奔豫州,今又哪有糧能予袁公質押呢?”
“這有何難?”
袁術笑曰:
“汝主劉玄德,仁德之名,名滿天下。
今雖困頓無糧,然豫州有糧。
玄德可先往豫州以皇叔之名,行借糧之事,世家孰不簞食壺漿以博天下名望。
屆時以借來之糧,予我質押,以借豫州。
待歸還豫州,我將質押之糧如數交還,劉皇叔再將糧草還於豫州世家。
誠如是,合則三利,相安無事,劉皇叔不費一兵一卒,不出一斛之糧,便可空手而得豫州之地暫作基業立足,何樂而不為也?
先生為汝主謀事,孰不慎思之。”
簡雍:???
你你是怎麼把這番話說的這麼有道理,讓我無言以對的?
我主去借豫州世家的糧草抵押給你,你再借豫州給我主,等我主還豫州的時候,你還糧草給我主,我主再把糧草還給豫州世家。
一進一出之間,豫州世家博了名望,我主不費一兵一卒,憑白得了豫州立足,你袁公路也得了糧草,以供給伐曹所需。
合則三利,等到時候歸還,好像誰都沒有任何損失,大家合作共贏的世界誕生了,那麼在這個三贏的過程中,到底誰受傷了呢?
這下簡雍可算明白為什麼袁營群臣都不諫言說話,如果袁術自己就能說出這等看似三方共贏的鬼話來,哪還用群臣諫言?
問題是,我主真的會還豫州嗎?你袁公路又真的能還糧草?豫州世家又怎麼可能憑白相信我們,真把糧草借出?
這得是建立在何等緊密的聯盟之中,才能實現的信任基礎?
簡雍現在可算知道袁術方才為何改口稱皇叔,一副和劉備親厚如兄弟的口吻。
這是在堵他的話!
明明方才還親如一家,多年至交,結果現在又改口說咱們的聯盟之間沒有這份互相信任?
那他簡雍此前豈不是當真在巧言哄騙,真以為袁公路的寶劍不鋒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