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乍然被推開,一老翁匆匆闖入,看他衣袍皆染風雪,袁術打眼一瞧,已想起他叫:閻象。
文臣之首,吾之蕭何!
“先生何事匆忙?請上座!”
閻象對此置若罔聞,急往地上拜曰:
“聽聞袁胤、李豐二人來見主公,我猜定為玉璽稱帝之事!
他們所言,主公萬不可信,此二人其心可誅,請殺之!”
說罷,深切了解主公性格的他,似乎擔心袁術聽不進去,以頭搶地,言辭懇切。
“主公啊!象生性固執,寧可直言死於諫,絕不諂媚圖榮華。
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猶以服事殷。主公家世雖貴,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此事決不可行!
主公若聽信胤、豐妖言,大好形勢,毀於一旦!”
看著麵前這位冒死直諫的老臣,袁術好一陣無言。
不出意外的話,這位就是曆史上在袁術集團內部,對稱帝之事反應最為激烈的重臣了。
可你聽聽他在說什麼?
拿周文王舉例,將我之家室,比之周室,將漢室比作殷紂,確實,袁家如今還沒有周室鼎盛,漢室也沒有殷紂不得人心,我袁公路更沒有天下三分之二的疆土!
所以呢?
所以時機未至!
不愧是反賊窩點,連勸阻稱帝的理由,都這麼特立獨行,居然拿商周更迭的舊事為例勸諫。
“先生說的哪裡話?你是我忠心股肱之人,我又豈會不聽勸告,要你直言死諫?”
袁術趕忙上前將閻象扶起,“先生放心,我也不欺瞞你,袁胤、李豐確如你所料來勸我稱帝,但此等惑眾妖言,已被我罵了回去。”
“什麼?”
可是這?這怎麼可能呢?你袁術不想稱帝?這話說出去誰信?
閻象大驚,不可置信看著自家主公。
“先生莫要不信,那袁胤身上還被我踹了一腳呢!我袁家世代忠良,豈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簡單解釋了句,正好閻象來了,他也有不少前身不學無術導致的遺留問題,亟待解決,轉而便換了個話題。
“先生,不說這些無足輕重之事,如今緊要處,乃是蒼生疾苦,百姓疲敝,我此前擴軍征稅,加重徭役,也是無奈之舉。
當下既然兵馬精備,糧草充足,便暫停了強製征兵,將賦稅也回歸原來,讓百姓修養生息。
先生以為如何?”
“啊?”
閻象這一驚非小,竟訥訥無言,怔在原地。
他怎麼也沒想到,主公不僅不在意玉璽稱帝,反而跟他聊起蒼生百姓,這這還是那個目中無人,妄自尊大的主公,袁術袁公路嗎?
這一點也不袁術!
反應過來原先苦口婆心,勸了許久的事,竟然被主公主動提起,閻象趕忙追問。
“主公所言當真?”
袁術微笑頷首,“君無戲言!”
閻象:“”
這下就很袁術了,沒跑了,是我那主公沒錯!
合著您果然是看著傳國玉璽,起了當天子的心思,知道要得民心,學著治國了是吧?
不管怎麼說,總算沒稱帝,主公能想著學好,大概也許也是好事?
閻象躬身下拜,心中萬語千言,最終化作一句。
“主公英明!”
“具體怎麼實施更為合適,以及相關舉措,還要先生教我。”
袁術一副勵精圖治的架勢,與閻象促膝長談治下民生。
要是原來那個袁術自然不管這些,他都打算稱帝北伐、獨戰天下了,自然是繼續往死了征兵征糧,待兩年之後,擁兵數十萬登基。
可對如今的他來說,更需要考慮的是可持續發展,漢末亂世可不止打這一兩年。
眼下的壽春加上周邊各地的駐軍,已有十萬之眾,如果沒有更多的地盤人口,這個負擔已然不小,繼續加重兵役賦稅,無異於殺雞取卵。
與其逼迫百姓,強征兵源,而失了民心,不如厲兵秣馬將手頭這些烏合之眾,練成精兵強將,是所謂貴精不貴多。
反正坐擁十萬人馬,糧草軍械錢餉堆積如山,他四世三公袁公子,還從未打過這麼富的仗。
如此想著,袁術又提議,“先生,我雖不忍百姓,而不強征兵源,但眼下時值亂世,連年征戰,亦需為戰損的補充,或緊急之時而有所準備。
我欲令百姓於農閒時,參與軍演訓練,擇其優異者,減免賦稅,傑出者有賞。
這些軍演之兵,算不得精銳,但補充戰損,預備兵源,想來夠用。
先生以為然否?”
閻象眸光驚異,懷疑的打量眼前之人,猜測他背後莫不是有了高人指點?
這等計策,是主公你能想出來的?
“先生?怎麼了?可是此計不妥?”
迎上袁術眼含笑意的目光,閻象微微搖頭。
“主公此計頗有新意,藏兵於民,一旦戰事需要,則全民皆兵!
然此中亦有不足。”
他微撚胡須,目光深邃,似在思慮深遠,又像在斟酌措辭,以免好容易主公躊躇滿誌提出不錯的計策,被打擊了積極性。
“主公之設想雖好,然戰事突起,召集調度恐有不及,且百姓農忙時也會分心影響耕作。
依我之見,可分區域分輪次集中訓練,以不影響農事為要。
且這賞罰之製更需明細,激勵之餘,謹防濫竽充數中飽私囊,這般規劃有度,賞罰分明,方能實現主公心中之望。”
“先生老成持重之言!”
出乎閻象預料,袁術不僅沒有因為被說思慮不周而發作,反而緊握他的手,情真意切。
“我得先生,如文王得呂望,高祖得蕭何。
先生所言甚是,切不可耽誤農事,應將農耕一塊列入考評,屯田擴畝,擇優者賞,其劣者罰,效仿先秦獎勵耕戰之舊例。
至於濫竽充數,中飽私囊之流”
袁術眼神冰冷,凜冽如刀,他將腰間佩劍抽出,遞予閻象。
“此事全權交由先生操持,可與軍師楊弘商議擬定萬全。
全軍上下自我而起,包括紀靈、張勳之流,敢不配合者,哪怕他是我兒子,先生亦可執我佩劍,先斬後奏!
還望先生辦成此事,以百姓為重,以萬民為重,勿負我望。”
勿負我望。
短短四個字,卻重若千鈞。
他口中低聲喃喃這四個字,幾乎老淚縱橫。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這一刻,閻象眼前不由浮現,那個家中研讀經典,求學致仕的少年;那個初入官場,揮斥方遒的青年;那個苦口婆心,身心俱疲的中年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已兩鬢斑白,滿麵滄桑,可憐白發生!
學得文武藝,報予帝王家,他也曾壯懷激烈,渴望得遇明主,他亦曾殫精竭慮,得到的卻是一次次失望。
然而今日,他仗義死節而來,打算以死明諫,主公不以他為惱,甚至與他大談民治,促膝長談,對他的建議聽之用之,以為圭臬。
曾幾何時,這是他閻象可望而不可及的?
好玉璽!當真是傳國之寶!
主公心存大誌,受此激勵,許是真的改好了?
此時此刻,閻象雙手捧著寶劍,鄭重一禮,躬身下拜!
“庶竭駑鈍,難報殊遇!
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