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剛從城外“安撫”孫策,回府便見從弟袁胤、揚威將軍李豐久候他多時。
三人進書房議事,便見袁胤小聲使個眼色,“還請堂兄屏退左右。”
袁術還當二人聯袂而來,是有什麼軍機要事,可當周圍人退下,房門闔上。
他怎麼也想不到袁胤、李豐二人居然一甩袖袍,納頭便拜。
“臣袁胤李豐參見陛下!”
什麼!
袁術當時險些沒給他倆唬住,尋思我這也沒記得自己稱帝了呀?
難道我袁公路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沉默!
壓抑的沉默中,俯首在地的袁胤微微抬眸,偷偷打量桌案後的袁術。
見他的這位堂兄並沒有族老們想象中的大喜過望,反而臉色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嘶~不對勁,這反應很不袁公路!
暗自倒吸冷氣,心下隱隱有所不安,然事到如今,話已出口,袁胤情知已無轉圜餘地,隻得伏地再拜曰:
“堂兄既得玉璽,合該即皇帝位,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是勸進,亦是試探?
這一下,袁術明白了,原來是知道他從孫策手裡得了玉璽,都蠢蠢欲動坐不住了。
從來的這兩個人就能看出,一個代表袁氏家族,一個代表軍方武將。
袁胤,標準的世家子弟,袁術心腹,但在汝南袁氏家族中的地位,隻能算是小輩。
李豐,雜號將軍,在袁術軍中權力不小,可在他之上還有紀靈、張勳之流,他同樣也隻算個中上。
派這兩人來勸進,可就有意思了,身份不高不低,但又剛好夠用。
可若是背後沒人指點,以他倆的身份,稱帝這種話,他們敢嗎?
如果不是事先得了袁氏家族的意思,袁胤這種世家子,敢自己跑來發表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
若非紀靈、張勳默認,就你李豐手底下那點兵馬,也敢勸我登基?
顯然,這是自己背後的勢力,得知他拿了傳國玉璽,來試探他袁術的稱帝之心。
袁術知道一旦他今天和他們一拍即合,應下這聲【陛下】,恐怕等這些人準備個兩年之後,他就要像曆史書中那樣,於公元197年,也就是建安二年登基,當仲氏皇帝了。
簡直取死之道!
可偏偏他還不能簡單的拒絕。
因為誰家好人會試探自家主公有無稱帝之心啊!
即便是曹魏後期,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巔峰曹操,要試探群臣是否能接受他稱帝,也得一步步來。
先封魏公,再賜九錫,然而僅僅隻是這種程度,就逼死了荀彧,引發了勢力集團內部的動蕩,直至一生也隻進了魏王,將登基稱帝留給後人。
可他袁術呢?說稱帝就稱帝!
群臣之中,也有反對,然而與曹魏集團中部分“匡扶漢室”的聲音不同,袁術這裡大多數的反對聲音是:
【“陛下,現在稱帝的時機不成熟。”】
袁術:“”
自公元197年袁術登基,整個仲氏集團在明知冒天下大不韙的情況下,義無反顧跟著他乾,硬扛著諸侯群起而攻之,堅持了兩年多,直至公元199年才滅亡。
準確的說,袁術的敗亡,或許不是因為他稱帝了,而是他稱帝之後,沒打過。
回想起這段曆史,結合眼前的經曆,袁術也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意識形態。
每一位諸侯,都代表著其背後利益集團的意識形態。
如果說劉備代表的是匡扶漢室,而曹操因其挾天子以令諸侯,導致內部一半奔著天子之名,希望曹丞相再造大漢,一半則奔著曹操,希望魏王更進一步。
那麼他袁術這裡就是個反賊窩子!
全是些仰慕袁家四世三公的名望,覺得他袁術贏麵很大,要跟著他開創新朝,當開國世家、頂級門閥的反賊。
我袁公路之心,路人皆知了是吧?
想到這一層,他就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這個試探。
正如陳橋兵變,無論趙匡胤願不願意,他都得穿上那件黃袍。
他袁術也不可能在一個奔著建立開國功業的反賊窩點裡,直言自己絕無稱帝之心,否則第二天人心就散了。
書房因屏退左右而闔攏了門窗,昏暗間隻點了幾盞燭火。
見袁術長久的一言不發,袁胤額前已經見汗了。
他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隻有餘光瞥見桌案後那道人影的臉色,在搖曳的火光中明滅不定,看不真切。
安靜!
安靜到令他窒息,甚至能聽見蠟油燃燒、劈啪的響。
燭火燃燒聲、自己的心跳聲、以及那驟然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
“誰教你這麼說的?”
這聲音好似雲端傳來,又乍然響在耳畔,直驚的袁胤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等他驚覺抬頭,袁術不知什麼時候,已然走到了身側,大半身形隱沒在陰影裡,唯有那雙不見喜怒的眼眸,在黑暗中晦明莫測,漠然俯視著他。
錯了!都錯了!
袁胤不明白,怎麼會這樣?
不該是這樣的!
他那位妄自尊大的堂兄袁術、袁公路,在聽見勸進後,怎麼可能會是眼下的態度?
這份喜怒無形,積威難測,幾乎讓他以為是在麵對那位已死的袁家家主,太傅袁隗!
“胡言亂語!”
似乎是心底已有了答案,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答話,說時遲那時快,一聲斥罵,沒等袁胤反應,一腳已將他踹翻在地。
袁胤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袁術那腳不重,重的是態度。
他也不是痛的,而是心生絕望,隻道他們所有人竟看錯了袁術,他居然是個不想稱帝的大漢忠良!
壓錯注了,早知道該選袁紹的,家族大業完了!
此時,袁胤仰麵朝天,仰視著這位他似乎第一次認識的堂兄。
此刻,袁術高高在上站著,俯視著袁胤煞白的臉色。
他居然笑了。
倒映在袁胤瞳孔裡的,仿佛又是他自小熟悉的堂兄。
他嗬的輕笑一聲,眼底滿是對漢室天子不屑的妄尊!
“誰看見朕得到傳國玉璽了?”
“這”
仰視著麵前的袁術,袁胤張了張嘴,訥訥無言,一種極致的矛盾感,如潮水將他淹沒。
在他古怪的目光中,袁術又踢一腳,示意他起來。
如同一位無奈的兄長,在照顧不聽話的弟弟,袁術親切的為他整理衣襟。
可他口中帶著笑意的話語,卻冷的袁胤脊背發涼,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堂弟啊,下次注意了。
再傳謠言,朕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