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景隆帝一點也不想見林嫵。
但真把人趕到殿外伺候,他又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一股子煩躁。
最後,還是把人叫進來,指了個他瞧不見的地方待著。
這才開始聽眾位臣子吵架了。
“聖上!”感受到命運的召喚,禦史中丞馬斯倪果然開噴了。
“如今撫州三省大旱,民不聊生,朝廷力有所不逮,致使群情激奮。聖上!您可知?近日來,陸續有學子在長安街聚集,抗議朝廷不作為。”
“今日更是有一代賢師,已經古稀之年的楊太傅,領三千學子高念檄文,請求聖上大開國庫賑災。”
“聖上,請務必引起重視啊!”
一連四個聖上,句句不離聖上,把景隆帝的臉都叫黑了。
“學子不得議政,看來你們是忘了。楊太傅還領三千學子,是要逼宮嗎?”
景隆帝又厭又怒,眼底閃現冷光:
“既然如此,就把太傅斬了!”
什麼?群臣愕然。
太傅負責教化宗室子弟,頗有聲望,聖上為這麼一點事就要斬他?
當中有太傅的弟子,趕緊出列下跪,苦苦求情:
“聖上,太傅為一代賢師,此番肯出頭為三千學子作榜樣,亦是心係災民,赤子之心天地可鑒,萬不可一斬了之啊。”
馬斯倪更是雙目蹭亮。
好機會,觸柱身亡的大好機會啊,作為一個言官,他要名留青史了!
“聖上!”他淒厲喊道:“萬萬不可啊聖上!”
他一邊說,一邊物色殿中最結實最堅硬最尖銳的東西。
一眼看上了景隆帝書案的桌角,然後拔足狂奔:
“聖上若是罔顧黎民百姓,隨意處死忠臣,臣,也隻能死諫……”
結果才跑到一半,眼疾手快的景隆帝,就抄起手邊的筆洗,咻地精準砸到馬斯倪膝蓋上。
馬斯倪哎呦一聲,翻倒在地,然後被聞聲而來的大內侍衛給按住了。
身為禦史,不但要有一張好嘴,還得有一雙好腿。
禦史中丞大人因膝蓋受傷跑得不夠快,痛失死諫良機,名留青史失敗,被侍衛拖去看太醫了。
景隆帝麵色陰鬱,緩緩掃視眾人:
“還有誰有意見?有的便……”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錦衣衛指揮使薑鬥植,長腿一伸,將個獸首筆洗輕輕一踢,踢至林嫵腳下。
林嫵迅速撈起來,笑得像個大馬猴子。
而在禦前素來冷麵如冰的薑鬥植,居然,也勾起一抹溫柔的笑。
一道閃電陡然襲擊了景隆帝的天靈蓋。
他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滿腦子都是:
不會吧!
這小太監怎麼是這種人,有沒有一點定性了,見一個愛一個?
就算移情彆戀,也挑著點吧。
曾經滄海難為水,迷戀過本朝最高貴的男子,他眼裡還能容下彆人嗎?
再說了,薑鬥植這種冷血無情之人,怎麼會對他……
不對。
景隆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薑鬥植確實無情,從未對任何女子心動過,但這是不是說明……
正在殿中七嘴八舌涕淚俱下軟硬話說儘的各位大臣,見聖上麵色驟變,心中齊齊鬆了一口氣。
好嘞,終於是將這位手段毒辣的天子,給說動了。
可把大家累得半死。
楊太傅不用死了吧?
然而,手段毒辣的天子,一開口便是:
“靖王,站著許久累了吧。”
“小芳,賜座。”
心潮澎湃的群臣被兜頭潑下一盆冷水。
靖王亦是愕然和不解:
他又不是第一次站著麵君,一站就是一日一夜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聖上什麼時候關心過他累不累?
這破天荒的賜座,著實令人深思。
不獨他,群臣互相交流眼色,都在嘀咕,聖上此舉,是在表達什麼?
難道是警告他們,再嗶嗶,就讓他們連坐,一起殺頭?
亦或是,取諧音“做”,明麵上不支持打開國庫,實際上讓他們使勁做,使勁開?
又或者,重點不在賜座,而在“站著久了”,聖上這是在暗示他們,該好好審視自己的站位,是不是屁股歪了!
一時間,群臣惶然,鴉雀無聲,個個嚇得像鍘刀下的鵪鶉。
而景隆帝呢,卻在心中暗爽:
沒良心的小太監,叫你跟薑鬥植暗通曲款,今個兒就讓你嘗嘗棒打鴛鴦。
哈哈,靖王可是出了名的癡情男子,一顆心都係在白月光身上。
朕看你這情,還移得動……
……動心了!
景隆帝眯著的眼,倏地瞪大,眼睜睜看著一生一世癡戀一人的靖王,麵對將椅子抬過來,巧笑倩兮的小太監。
臉紅了!
該死的,他竟然,臉紅了!
且那兩人對視那一眼,眼神交纏,宛若拉絲……
不管事實到底如何,此時在景隆帝眼中,一切都顯得很可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倆中間燃起了火花。
靖王是坐下了。
可景隆帝坐不住了。
不行,不能讓小太監站在靖王旁邊,再站下去,大火豈不是要燒養心殿了?
景隆帝唇繃得像一根弦,顯示心中的極度不悅。
眾臣愈發戰戰兢兢,而後,聽到皇帝冷冷道:
“文臣體弱,滴水未進倒顯得天家苛待了。”
“小芳,給崔大人奉茶。”
殿內至少三分之二的文臣:……
慘遭開除文籍。
又是賜座又是奉茶,恐慌進一步擴散,大家越來越看不懂景隆帝的意思了。
有那麼幾個膽小的,甚至軟了腿。
早知今日休病假了呀!
就說聚眾看熱鬨不好吧,他們一聽說今日有人要在禦前搞事,本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原則,都屁顛屁顛跑來瞧好戲了。
誰知好戲竟是他們自己。
嗚呼。
比起群臣的心如死灰,景隆帝心中倒是仍存一線希望。
混賬小太監就算再濫情,也不能一下三個吧。
這崔逖是出了名的笑麵虎、白切黑、空心人,鬣狗之名令人聞風喪膽,沒良心的程度讓人膽寒,愛上真狗也不能愛他呀——
呀!
景隆帝差點尖銳爆鳴。
這崔逖是要死,怎麼趁著接茶,碰了一下小太監的手指?
崔逖!朕看錯你了!
還有那傻乎乎的小太監,竟還甜甜地對崔逖笑了一下。
蠢太監,你這是被笑麵虎的外皮給騙了。
哎呀!景隆帝悔死了。
他就不該把小太監送到崔逖跟前去!
眼下可怎麼辦呢?
此時把小太監打發到殿外,未免太刻意太生硬了,顯得自己很留意、很在乎他似的。
景隆帝胸中憋著一股怒火,焦躁不已。
突然,餘光瞟到一個高大沉穩的身影。
宛如一線曙光,照亮了他暗黑的心。
“殿中爐火太旺,過於燥熱。”
“小芳,給寧國公除了外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