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兩軍會談,那就得選個會談地點。但雙方互不信任,選哪裡就成了問題。
選個大宅子,東傀穀怕狡猾的大魏人藏奸,選個山溝溝,魏軍怕詭奇的東傀穀埋伏。會麵雙方加起來不過八個人,心眼子倒有八百個。
總的來說,既要四麵開闊,一目了然難偷襲,又要風景優美,心曠神怡好約會。
於是,選來選去,八個人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裡,挨著崔家祖墳大眼瞪小眼。
“不是,小姐,這對嗎。”陳吉用氣音道:“哪有人在墳頭談判?”
林嫵一臉坦然:
“有什麼不對?我方大將的祖墳在這裡,敵方大將的祖墳也在這裡,除非雙方想自刨祖墳,要不打不起來。”
“比起費儘心思互相提防,這樣不是更安全嗎?”
好有道理。陳吉恍然大悟。
就是可惜了他精心伺候的菜,又被踩成爛泥了!
心痛得無法呼吸的陳管事,蔫蔫地走在地頭。
一個腋下夾著金棒子的人,不知不覺出現在他身旁。
“大兄弟。”他低聲道:“我們聖子沒來嗎?”
陳吉一見到他,曾經被敲得滿頭包的腦袋就隱隱作痛,忍不往旁邊讓了兩步。
還大兄弟,跟你很熟嗎?忘了你是怎麼痛打落水吉的了嗎?
此一時彼一時,昨日的你對我痛打不已,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
哼!
陳吉滿臉高冷,將還沾了點泥的鋤頭往肩頭一甩,同時甩了孫使者一臉泥點子,牛逼哄哄走了。
田裡早擺好了坐席,雙方入座。
大魏陣營:林嫵、崔逖、靖王、陳吉。
寧司寒沒來,他在外頭領兵鎮守,隻要東傀穀的人敢動一步,他就搶上去一槍搠死人家。
東傀穀陣營:薑鬥植,孫使者,炮灰1號,炮灰2號。
陳吉又忍不住了:
“小姐,我怎麼瞧著,我正對麵那炮灰2號有點眼熟呢,該不是什麼隱藏高人吧。”
林嫵壓低聲音:
“高,能不高嗎,我見了都得叫爹。”
“啊?那麼厲害的嗎?”陳吉嚇得不行,立即正襟危坐,不敢說小話了。
這人如此厲害,顯然是最大的不安分子,可不能惹了他。希望他能看在自己乖巧的份上,千萬千萬不要打起來。
然而,他一顆真誠的心,終究是錯付了。他剛許完願,雙方就打了起來。
起因是,雙方自我介紹過後,崔逖便友好問候了對方:
“聖師大人,今日看起來麵色不錯……”
當啷!
話還沒沒說完,就被掀桌之聲打斷。
孫使者一躍而起,指著崔逖:
“你什麼意思?你在影射我們聖師挨了一巴掌是不是?詭計多端的大魏人!我早就看你這個裝筆男不順眼了,吃俺老孫一棒!”
然後莫名其妙就打起來了。
孫使者要打崔逖,被靖王一劍岔開,炮灰1號見不得同伴吃癟,趕緊亂拳出擊……四個人打飛了一畦鮮嫩的小白菜。
陳吉瞪大眼睛:
好家夥,真是其貌不揚的狗最會咬人,剛才看著和和氣氣的,原來你個孫子,才是最大的不安分子!
“彆打了,彆打了,我的菜,我辛辛苦苦種的菜……”他在外圍一邊淚奔,一邊振臂高呼。
而他曾以為的不安分子,炮灰2號,卻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勸架:
“蒜鳥蒜鳥,都不永易,哎呀哪個踩我的iio……”
眼看現場雞飛狗跳,談判還沒開始就要破裂,後方的兩隊大軍都要衝上來。
但兩方主使齊齊抬手,他們又退下了。
看到對麵與自己默契的手勢,薑鬥植本陰沉的心情,愈加複雜起來。
從一開始遠遠地見到她的身影,他就在看她。
可是她自始至終,沒有回應過他的眼神。
雖然早已料到,但他還是難以自抑地心中抽痛。
“嫵……”
他剛要說話,林嫵便淡淡地開口了。
“聖師大人,此處嘈雜,不如我們移步河邊?”
距離這田不遠處,便是風光秀麗的河灘,當年做丫鬟時,林嫵還去那兒他踏青過。
未曾想到,再次踏足,她已是護國公主。
身旁還跟著一個敵人。
草長鶯飛,微風拂麵,河麵波光粼粼,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兩道身影投在如茵的綠草地上,畫麵看似很美好,實際卻是沉默和疏離在蔓延。
薑鬥植看著那個與自己拉開距離的背影,狐狸眼微闔,眼中莫名感到酸澀。
他不動聲色往旁邊走了兩步,直到兩道身影挨在一起,宛若親密無間。
眼前人卻突然停下腳步。
“聖師大人,不知你考慮得如何?”林嫵問。
也因為她似是不經意的動作,兩道身影又分開了。高大陰鬱的男人愣了愣。
林嫵不以為意,繼續道:
“先前本宮曾修書與爾等,提出隻要肯放歸我大魏五萬將士,則可放你們安全離去,聖師大人以為如何?”
她竟真是來談判的?薑鬥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公事公辦方是她。
她永是這樣,冷靜自持,自有一套立於天地的準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為萬事萬物所困,抽身如抽刀,片葉不沾身。
如此……也好。至少,她不會傷心。
薑鬥植酸楚地笑了笑,突然後悔自己對眼前的人了解太深。
愛也難過,不愛也難過。
是否,人生總是如此難過?
森寒如冰川的聖師大人,暗自垂下眸來,掩去滿眼心事。
“公主所書,在下已閱,然……”他收在寬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搓了搓。
裡頭有張折起來的信箋,邊角稍顯尖銳,劃在他的指腹上,那感覺微微刺痛,卻令他分外安心。
“在下,為何要答應公主呢?”
“五萬俘虜是東傀穀最大的籌碼,公主讓我等放人又撤兵,卻什麼都不肯付出?”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仿佛在說,你求我呀。
但又仿佛在說,求求你了。
可林嫵隻是斂眉沉思了一會兒,又就事論事道:
“聖師大人,想必東傀穀的處境,你比本宮更清楚。如今驃騎軍截斷萬龍河,運城的東傀穀奇兵進退不得,已然是困獸之鬥,即便守著那五萬俘虜,又能守多久?”
“運城糧草不多,支撐近兩個月,應當所剩無幾了吧?況且本宮素聞東傀穀是仁義之師,斷不會虐殺俘虜,那便是又有五萬張嘴要養活。糧草儘絕,聖師大人可有良法?”
見薑鬥植麵色很明顯地沉下來,林嫵笑了笑:
“如今,五萬俘虜對東傀穀來說,是累贅而非戰利品。退兵對爾等來說,更是必須為之。”
“既然如此,聖師大人何不好好考慮本宮的提議?”
真是鞭辟入裡,一針見血。
但薑鬥植無端升起一股惱怒:
五萬俘虜,五萬俘虜,一口一個五萬俘虜,除了這些個不相乾的人,她就沒有彆的話要同他說嗎?
哪怕是……罵他幾句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