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軟弱不過一瞬,他很快恢複常色,麵容愈發不近人情起來。
“逞強於你無益。”他冷聲道:“我已經說過,沒有人護得了你,難不成,你是指望這三個沒用的廢物……”
三個沒用廢物,賴三崔逖靖王:……
可以不愛,但請不要傷害!
廢物們怒目而視,林嫵卻呱呱拍起手來。
“聖師大人厲害,聖師大人了不起。”她譏諷道。
看似為形勢低了頭,實際每一巴掌都拍在某人心上。
“林嫵,當然不是憑這三個。而是……”她勾起冷笑。
“憑四五六七八個。”
“世子爺、國公爺、小侯爺……”
“一個打不過就兩個,兩個打不過就三個,再不行一群人一起上。你,還牛得起來嗎?”
沉默,震耳欲聾。
京城第一高手狠狠地抿唇了。
那確實是牛不起來,畢竟團戰的對手多且勇猛,饒是他身手過人,也不能一個打他們八個。
紮心。
紮心之餘稍顯羨慕,打不過還有點想加入。
畢竟那曾經也是他的團長他的團啊。
更要命的是崔逖抓緊機會火上澆油,若無其事地把斷筆丟了,笑靨如花:
“公主說得對。”
“公主的擁躉那麼多,在下不行還有彆人,倒是在下,要仰仗公主了。”
“真不好意思呢,多謝公主提攜。”他羞赧道。
薑鬥植:……
打不死的賴三從地上爬起來,摸著自己被削禿了一塊的腦門,天塌了。
哀大莫於心死,他再顧不得師徒之情,化身悲憤為國粹:
“就是,良心被狗吃了的癟犢子,彆人護發你剃頭,彆人夾菜你掀桌,你牛什麼牛,你牛什麼牛,牛什麼牛什麼牛什麼牛……”
聽得廝殺中的雙方大軍都分了心,小耳朵抖動不止,潛心研究賴學,生怕漏聽了一句溢美之詞,以後跟人吵架吃虧。
孫行者趴在靈骨塔欄杆上,還滿腹感慨對徐暝道:
“要不說經書還是得多讀,看把聖子大人讀得,嘴皮子練這麼溜了。”
羨慕,崇拜,想學。
徐暝不語,隻是一味地飄來飄去,免得聖子被聖師踢下水,他得第一時間撈人。
但聖師此時並沒有踢人的心情。
他有點生氣了。
雖然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生氣,但他還是生氣!
“沒有關係。”他硬邦邦道:“等你跟我回了東傀穀,他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也就淡了。”
“隻要你跟我回了東傀穀……”
他徐徐將劍挽起,那道寒光閃進瞳仁中,令人毛骨悚然。
靖王深怕他走火入魔失了心智,要對林嫵出手,便急急喝道:
“薑鬥植,你莫要一錯再錯!”
“你可知寧家的驃騎軍,疾如風,勢如竹,召必回,戰必勝?”
“本王就告訴你,本王早就給他們發了密令,他們此刻已經抵達京城……”
但感知到外頭形勢不對,從另一條船上掙紮出來查看的德妃,卻嗤笑起來。
“不愧是謝家人,這張嘴,真是祖傳的會騙啊。”
她臉上滿是譏笑:
“驃騎軍是勇猛不錯,我東傀穀自認不如,但是,聽聞他們隻認寧家的虎符。王爺,你有嗎?”
不待靖王回答,她又自顧自道:
“你自然是沒有的,寧國公如此珍重這虎符,日日佩戴在身上,連嫡長子寧司寒都未曾摸過,他怎會隨意給人呢?”
“哦,不對。”她掃了靖王一眼:“倒不是不會給人,隻是,不給你罷了。”
“你們就死心吧。”
“驃騎軍不會來了。他們早被遠遠地調到西南,遠水救不了近火,隻能眼睜睜看大魏亡國了!”
什麼?
靖王愣住,下意識反駁:
“怎麼可能,寧國公在西北,沒有虎符怎麼會……”
德妃卻笑了。笑得令人心底發冷。
“說起來,還要謝謝公主。”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林嫵:
“沒有寧國公送給公主的這枚虎符,我們聖師大人,怎麼能順利調走驃騎軍,解決東傀穀的後顧之憂呢?”
這下,不獨靖王,所有在場的大魏將士,聽聞都呆住了。
尤其是宋摧,原本他被人反綁手按在欄杆上,半個身子探出外頭來,要墜不墜的,正嚇得賴屎賴尿呢。
此刻聽聞林嫵竟然有驃騎軍虎符,卻不拿出來,他當即勃然大怒。
“你個臭婊子,原來你有虎符,卻不告訴我等,不調驃騎軍來,害我們不敵東傀穀,吃了這敗仗!”
他已經不管不顧了,一方麵是恨林嫵藏私,害他落入敵手,受了這一通屈辱,還有性命之憂。
另一方麵,他可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是回來名正言順接管大魏江山的,戰敗的汙點決不能記在他身上,這汙水必須潑出去……
“而且,東傀穀聖子跟你同進同出,東傀穀聖師喚你做娘子。”宋摧雙目赤紅:“老夫現在懷疑,你早就跟東傀穀通敵,我宋家軍慘敗至此,都是因為你出賣了我們!”
“你這個大魏的叛徒!”
這沉重又屈辱的罪名,重重落在林嫵身上,方才還視她如巾幗英雄的大魏將士,此刻充滿仇恨。
“原來是你害得我們……”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撕了她。
而德妃,再度笑起來。
“林嫵,如何?”
“如今你已是眾叛親離,大魏不可能容得下你了,你還不肯跟我們走嗎?”
“你放心,我們不會虧待……”
“不。”林嫵突然抬頭,清亮的眸子,紮得某些人情不自禁心中一瑟。
“我有一個問題。”
她直直看著薑鬥植的眼睛,如同要看進他靈魂深處:
“所以,薑鬥植,那日在月老祠,是你偷走了我的玉佩,是嗎?”
對於在場怒氣與殺氣交織的雙方大軍來說,這個問題或許很無厘頭,也很不值一提。
但對於薑鬥植,這短短一句話,卻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幾乎無法維持挺拔的脊背。
林嫵的眼神,也像淩遲的刀,一刀一刀剮得他的心口生疼。
但他不得不咬緊牙關,任憑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艱難地吐出那個字:
“是。”
林嫵懸心已久的猜想,終於有了答案。
並不意外,也不悲傷,亦無憤怒。她隻是,有一點點遺憾。
她其實不恨薑鬥植。
薑鬥植隱瞞自己的身份,她沒有生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不得已,她理解的。
可是,她不能接受薑鬥植利用她。
因為,這使得他之前的真情和嗬護,看起來如此虛假,而自己的信賴,仿佛一場笑話。
“我明白了。”林嫵點點頭,麵色平靜。
但這讓薑鬥植比死還難受。
他緊緊握著劍柄,閉上眼睛,沉痛道:
“我會彌補……”
“那倒不必。”林嫵打斷了他的話,疏離客氣地像對一個陌生人。
此時,日移影動,風雲變色。
高手最先嗅到危機,齊齊放眼遠方。
接著一陣嘯響,破風襲來的,是一杆束著金線紅纓的長槍。
先是東傀穀主船的桅杆被紮斷,紫風鈴大旗倒下來,差點砸中德妃,嚇得她失聲尖叫。
而後,衝勁不減的長槍繼續向前射去,直襲東傀穀的靈魂人物。
薑鬥植。
薑鬥植雖心頭大震,但麵上不顯,隻是退了幾步,槍頭砰地紮在船板上,沒入一尺。
然後,他抬起陰沉沉的雙眸,注視那遠道而來的身影。
一米九幾的悍將,身手靈巧如猿猴,踏浪而來又翻身上船,不過須臾之間,便立在林嫵身旁。
宛若天兵降世,守護天命之女。
在他之後,呼嘯而來的是一支悍勇無比的新軍,高舉著紅底黑字大旗——
驃騎。
本被寧司寒執長槍護在身後的林嫵,輕輕推開那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長槍,如同拂開一根樹枝般輕巧。
她再次於千軍萬馬之前,猶如大將臨陣,鎮定地與這位神明之子對視。
“聖師大人,你不必愧疚。”
“你偷走的玉佩,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