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前林嫵住宮中代理朝政時,常在她跟前伺候的小太監,原來早被太後收買了,這會子來指認呢。
小太監探了一下頭,看看車內女子的半張臉,搖搖頭:
“不是公主……”
將士有點失望,但小太監馬上又道:
“但是……”
“但是什麼?”將士急切地問。
車裡頭這男人,一看就不是尋常之輩,若是真查不出東西,指定把他惹惱了,自己怕是要喝一壺。
將士心裡頭甚是著急,恨不得將小太監倒過來抖兩下,有話你倒是一次性說完呀。
小太監眼中閃過精光:
“小的素聞公主擅化妝,尤其是什麼瘦臉妝,方臉妝,可以改變臉型。故而這臉雖然瞧著不像,可說不定是畫的呢?”
將士一下子明白了,臉上升起希望:
“拿水來!”
小兵便遞過來一個行軍水袋,將士扔給小太監:
“你去,把她的臉給擦了!”
小太監連連躬身點頭,拿著水袋,激動地往車上走去。
他在宮裡的年頭可不少了,但一直升不上去,若是此次真的抓著公主,他豈不是……
他剛要探頭進馬車,原本悶不吭聲的車夫,突然將隻有半截的馬鞭一揚,打在那水袋上。
水袋啪地飛到小太監臉上,拍得他鼻頭酸疼,兩道鼻血飛流直下。
且那一袋子水嘩啦全倒了潑在了他一臉。
小太監是又疼又狼狽,手忙腳亂地擦臉,屈辱無比。
車裡頭傳來冰冷無比的聲音:
“在下的愛妾,是爾等能隨便碰觸的嗎?”
他掏出一張帕子,沾了桌上的茶水,親自捧著那張絕美的臉輕輕擦拭,擦了半天,乜眼看那小太監:
“可看清楚了,是化妝遮麵了嗎?”
小太監心中慘叫,還真沒化妝,是娘生臉的驚天大美人。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沒化妝,確實不是公主。”
他涎著臉後退:
“是小的看錯……啊!”
萬萬料想不到,車中飛出來一個什麼東西,紮在他的眼睛上!
小太監慘叫一聲,捂著臉,倒下車去。
隻見他的一隻眼球,赫然被筆戳爆,血流了滿臉。
“看錯的狗眼就彆要了。”冰冷刺骨的厲喝響起:“拿著雞毛當令箭,我崔逖,可沒工夫跟你們這些小鬼囉唕!”
崔逖,開封府尹崔逖!
京中誰人沒聽過天子鬣狗的狠辣,笑麵閻王可不是開玩笑的,將士這才意識到,自己不但是遇上硬茬,根本是踢到鐵板了。
他馬上抬手,勒令士兵們後退一步:
“原來是崔大人,這可真是一場誤會……”
“嗬。”崔逖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門簾放下。
車夫麵不改色,拿了條新馬鞭一揚,馬車衝了出去!
馬車裡。
玉體橫陳,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緩緩坐起來,將手伸進胸口。
掏出兩大團棉花。
“在下的愛妾?”聲音是又冷又刀,和那兩團棉花一起,砸到崔逖臉上。
“崔大人,你還真敢說!”
崔逖及時將肩膀一偏,躲過攻擊,皮笑肉不笑道:
“確實不敢,誰敢娶這等悍妾呢?”
兩人正要扭打起來,車頂傳來氣若遊絲的呼聲:
“你們倒是先把我放下來呀……”
林嫵張開兩手兩腳,撐在車壁兩端,如同一隻大蜘蛛般貼著車頂,苦苦支撐。
因著她人瘦,貼著車頂倒是不顯存在感,尤其是底下的車震場景過於抓人眼球,宋家軍和小太監,更沒那心思往車頂看了。
就這麼逃過一劫。
“快把我放下來,我堅持不住了!”林嫵悲鳴。
即便她是鋼管舞高手,也不能掛這麼久啊,再說了,這也不是累不累的問題,而是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薑鬥植趕緊把她抱下來,兄弟倆也不吵架了,一齊給林嫵揉胳膊。
馬車走了大半日路程,抵達崔逖的山莊。
“且在此處稍作歇息吧。”崔逖道:“這之後,崔某便不能同行了。”
林嫵久違地再次踏入這個山莊。
這一次,薑鬥植不用偷偷摸摸了,他光明正大地走進去,並嚷嚷著要沐浴更衣:
“再不想扮女子了!”
先前和林嫵親密貼貼,他覺得還好。
可今日被崔逖貼過之後,他覺得自己臟了。
要不是林嫵出的主意,他恐怕早已將崔逖砍了。
薑鬥植去洗澡了,崔逖又對林嫵笑:
“他的脾氣就是這般,兒時父母管教得少了,請公主見諒。”
說到這裡,林嫵就有些好奇。
“他說,他小時候經常被送到很遠的地方?就因為怕皇帝對付他,所以一直隱藏著這個嫡次子麼?”
崔逖沉默了一瞬:
“家父家母對他的期待,是不一樣的……”
“期待他做個富貴閒人?”林嫵又問。
她是不大愛管閒事,但那一日在山洞中,薑鬥植的表情真的很委屈。
想當初他也隻是個小孩子,被父母送走,一年難得回來一次,跟家裡人又不親近,該有多大的心理創傷呢?
崔逖說崔家父母最疼愛薑鬥植,聽起來真的很矛盾。
崔逖卻長歎一口氣:
“公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小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苦心。有很長一段時間,薑鬥植覺得自己不被父母喜愛,而十三歲便連中三元的兄長,才是家族的驕傲。
尤其是被送到深山中,接受與兄長截然不同的教養,與父母長久彆離時,他會想,自己是不是很差勁?
父母對自己很失望吧。
直到崔父以身作刀,替皇帝滅了許多世家,然後帶領全族赴死,而崔逖又接過他染血的權柄,成為景隆帝的下一把刀,薑鬥植才明白,也許疏遠,才是最深沉的愛意。
可已經太遲了。
崔家父母親手覆滅家族,自知罪孽深重但不可不為,送走族人後,他們倆縱火自焚,並留下遺書,聲稱罪人不能入祖墳,且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生生世世受苦,方能洗清自己的罪孽。
於是,崔逖將二人骨殖放在罐子裡,存於家廟。以期虔誠的香火供奉,能讓他們靈魂安息。
薑鬥植第一次見到這罐子時,心裡是痛苦,悔恨,不甘……乃至感覺被背叛。
為什麼又是他?
為什麼犧牲了所有人,獨獨留下他……